第11八章
頭……頭好痛……
我在哪兒……這是什麼地方……我是誰……
“——廢物!彆擋著爺幾個收拾柴火!還不滾一邊兒去!?”
嘶啞難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隨後是重重的一腳踢在胸膛間——
“唔——咳咳……”
隨著那口積血咳出,鐵鏽味的血腥氣在嘴巴裡泛開, 地上佝僂著的少年慢慢爬起身, 吐出口的血讓他原本蒼白的唇色被染得嫣紅,他茫然地抬起頭,逆著刺眼的光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破敗而沾滿了灰塵泥垢的黑衣包裹下, 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卻是世間罕有的容貌昳麗,因之前猛咳而氤上霧氣的琥珀眸子在蒼白膚色的映襯下, 更多了幾分勾人。
之前出腳的大漢一愣,隨即不懷好意地衝旁邊的兩人咧嘴笑道——
“彆看這廢物一丁點靈力沒有,但生的貌相可真是不賴, 就連前幾日惹得城內世家裡那些少爺發狂的青花樓花魁, 我看都比不上他一半啊。要是我們能……”
尾音未儘,那大漢已是語氣淫|邪地笑了起來。
“李達,你自己找死可彆拖上兄弟們啊。”旁邊一個瘦子沒好氣地嘟囔,“再怎麼廢物,他也是姓宋。就算他那幾個嫡出的兄姊敢往死裡折騰他,就算我們踢幾腳無礙, 但他怎麼說也是家主的種, 你要是真敢對他怎麼著……這事情萬一傳出去,辱了宋家門楣, 我保你死得灰兒都不剩。”
“就他, 一個低賤瘋丫鬟生出來的東西,還宋家門楣?我看家主都巴不得他早點死在哪個角落裡!”
叫做李達的大漢憤恨地說著, 言罷還朝地上的少年吐了一口唾沫。但做了這些之後,他到底還是避諱地看了少年一眼,便走到一旁抱柴去了。
……是了。
黑衣少年眼神漸漸清醒,一點涼意取代了之前的茫然霧氣,覆住了他的眸子。
……我是宋絕,宋家第八代家主之子,是家主當年酒醉誤入後府、強了一個被府裡老丫鬟收留的流浪乞女後所生,更是這偌大宋府裡,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修不出靈力的廢物。
而鮮有人知,他修不出靈力並非先天因果,而是因為七歲時他便被自己父親的嫡出子女斷了體內靈脈,那兩人還以他的生母的生死要挾,不許他說出口。
就連此時他半死不活地在柴房裡躺了一夜還有些低燒,也是因為昨日那兄姊倆閒來無聊,逼他跳水供自己取笑玩樂。
須知此時雖非嚴冬,但也已入秋,再加上他無法修習靈力、常年受人欺害,身體連普通人都不如,那冰冷的湖水對他來說無異於刀削斧劈。昨日那一番折騰下來,他一條薄命都去了七八,今日能有意識爬起來,已經是頑強了。
“你這廢物還在這兒磨磨唧唧地作甚!”
耳邊惡風刮來,已經清醒的少年下意識向旁邊閃避了下。
踢了個空的李達一愣之後,大為惱怒,作勢就要放下懷裡柴火上前踢踹:“你還敢躲?!——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廢物……”
他還沒動作,便被旁邊瘦子拉了一把——
“李達,你怎麼沒個輕重緩急?今日是宋家的大事,耽誤了祭禮,你看家主不扒了我們的皮!”
那李達麵色一變,隨即悻悻地抱起柴火,“算這廢物走運!”他徑直出了門。
其餘幾個人也跟了出去,唯獨那瘦子留在原地沒動。
宋絕雖因靈脈斷絕的緣故不能修習靈力,但天生五感便異於常人。
察覺腳步聲少了一位,他便抬起頭,輕眯著眼望向正站在光裡的人。
對方正用憐憫的目光望著他。
“……世家集會,今年輪到宋家主辦,從今天開始,為期一個月。這一個月內,會有許多家主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來到府中,你切勿亂跑,更儘量避免與外人接觸,免得招來禍端惹家主發怒,可曉得了?”
瘦子想象中少年或惶然不安、或訥訥木然的反應,都沒有出現。
遠比他想象中平靜的,少年慢而不訥地站起身,麵向他時,臉上已經多了一個舒和的笑。
“謝先生提醒。”
瘦子聽見那個少年這樣說道,眸仁透著清淺的湖水似的漂亮。
“先生”……
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人這樣恭恭敬敬地稱呼他呢……
瘦子飄飄然地走出了柴房,繞過陰涼,等踏入陽光地裡時,那灑了一身的暖意卻讓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怎麼跟中了邪似的。
瘦子倉皇地回頭看了一眼,柴房裡的少年已經不知了去向,而他的心跳仍舊悸然不安。
他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不然也不會窮儘半生仍舊隻能在小小一個宋家做個小小的管事。
但有件事他是模糊知道的。
——
在那樣險惡的環境下生長起來的少年,若是還能對人露出那樣貌似溫和無害的笑容……不給他機會便罷。
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機會,這宋府裡,怕是天都要改換了。
*
“咕嚕嚕……”
摸了摸餓得癟下去的肚子,宋絕苦笑了聲。
從昨天昏過去被人丟進柴房到現在,他算是滴水未進,也難怪饑腸轆轆得有些受不住了。
若是隻解決吃食問題,回瘋掉的母親住著的小院,總也能尋著些可能凍硬了的飯食充饑。
隻是……
探頭到湖邊,看一眼自己此時狼狽的模樣,宋絕又直回身。
若是這副模樣回去,讓母親看見了,多半又是要發一陣子瘋的。
……還是找個地方拾掇一下的好。
打定主意,宋絕腳下方向一轉,朝著另一條小路去了。
宋家很大。
儘管沒法和其他位居世家前列的大家族相比,但宋家的地盤想要繞上一圈,仍舊足夠宋絕日夜不休地走一天了。
所幸他沒必要繞一整圈,他隻需要去宋家的後山、他從前最常去的那片小湖泊旁邊就足夠了。
以往每次被踢打得一身泥垢汙血的時候,他也總喜歡到那裡去。湖泊旁邊有個天然的小洞穴,還有一片柔軟的草地和陽光。
他可以一邊等著洗淨了泥血的衣服烘烤半乾,一邊躺在草地裡安心地睡一覺。
這對於十七歲的宋絕來說,已經是他度過的人生裡最奢侈和舒適的一段時間了。
隻不過,這一次有些不同。
宋絕窩在巨大而光滑的湖石側麵,解開上衣盤扣,衣服剛滑下肩,他就聽見了大約頭頂偏後的位置傳來一聲窸窣。
儘管那聲音很快便歸於無,宋絕還是有些機警地重新攏好衣服,站了起來。
隻是沒等他瞧向自己之前感知到聲音的方向,就聽見另一個熟悉的腔調昂了起來——
“你不是說那個野種最喜歡來這裡了嗎?他人呢!?”
“哎喲大少爺您輕點打——哎您看,那不就是那個廢物嗎!”
“……”
宋絕眸光一涼,轉過視線去,正對上一雙陰沉的眼。
“你這野種,可真是讓我一頓好找啊!”
來的不是彆人,正是跟宋絕同父異母的宋家家主嫡子,宋承恩。
說來好笑,宋家家主宋正德貴為一家之主,然而唯二的兩個兒子的名字,卻都是他的夫人一口欽定、不容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