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玄手捂胸口,那雙總是淡漠無情的眼睛抬起,毫無波瀾地望著聶小鳳。他咳嗽了兩聲,嘴角便溢出了殷紅的血跡,至此,他似乎已經無力再支撐自己,“砰”的一聲,他單膝跪在了地上。
江清歡和覺生不約而同地施展輕功飛奔過去,江清歡落在了師父的身旁,她看到師父臉上神情十分平靜,望著羅玄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
羅玄沙啞的聲音響起,“我敗了。”
聶小鳳卻隻是看著他,半晌,才說道:“不管你敗不敗,都是死路一條,為何要與我打這一場?”
羅玄看向她,原本淡漠的眼底終於興起了一絲波瀾,可隨即又歸於平靜,“小鳳,這麼多年,你過得好嗎?”
他一直不苟言笑的臉上,此時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這麼多年,你我之事終於被昭告天下,羅玄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因為心誌不堅所以釀成大錯,既毀了你一生清白,也拖累了旁人。如今,終於塵歸塵、土歸土。”
聶小鳳一言不發。
此時覺生已經到了羅玄身旁,手執羅玄右手脈門,一摸,大驚失色。
“羅施主!”
羅玄竟早已自斷經脈!覺生見狀,出手連封住他幾處大穴,又將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進羅玄的體內。
羅玄卻隻是微微一笑,他之所以來,是因為自己已經時日不多。他先是用了秘術將一身內力提到極致,事後受到反噬十分正常。這次與聶小鳳一戰,他又再度用了秘術,如今已經油儘燈枯。
在生死麵前,羅玄好似早已看淡,他朝覺生微微搖頭,淡聲說道:“覺生大師,這一切本就是因我一念之差而起,因我而起,由我收場,公道得很。”
他在來冥嶽之時,便用秘術為自己施針,此戰不管是勝是敗,他都必死無疑。他本想,若是聶小鳳敗了,他死了便是陪她一同到冥間,他們生前種種愛恨情仇,到了黃泉之下,說不定能理出個所以然來。若是聶小鳳勝了,曾經虧欠過的,他以性命償還。
覺生聞言,微微一頓,原本還抵在羅玄後背的手收了回去。他傳出去的真氣,宛若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一點回應。
羅玄笑了笑,目光轉而看向聶小鳳,也不知道他看著聶小鳳想起了什麼,隻見他的眼神驀地變得柔和,隨即便闔上了雙眼,頭顱重重地低了下去。
聶小鳳看著他,放在身側的手微動了下,卻又握成拳狀隱於寬袖之下。
相比起上一世,這一世的羅玄可謂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可他臨死前,想起了什麼?他可曾想起昔日在哀牢山那段歲月靜好的日子?可曾想起曾有個少女,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的目光?
他可曾想起,在她尚且不懂認字之時,是他握著她的手提筆,一筆一劃,勾勒出一個少女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哀牢山,有師父,有師兄,還有她,就夠了。
可是後來,一切都麵目全非,那是誰的過錯?
他在臨死前,覺得自己當初做錯了嗎?
斯人已逝,所有的答案都會隨著他的死去而永遠無解。
一代神醫羅玄,曾經與鬼仙萬天成齊名,名滿江湖。江湖人說起他,無不敬仰萬分,而此時,這位曾經令人敬仰的俠士一身灰袍,雙鬢發白,以單膝跪地的姿勢,在聶小鳳的麵前氣絕身亡。
覺生沉痛地閉上雙眼,手中數著佛珠,低聲說道句阿彌陀佛。
江清歡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她陪在師父的身邊,有些回不過神來。
而這時,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你殺了師父,我要為師父報仇!”
聶小鳳縱然不在狀態,可習武之人的本能令她紫色寬袖微揚,那個朝她衝過來的身影被她紫色寬袖一拂,頓時飛出了幾丈遠後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陳天相。
“陳大夫!”方兆南飛奔過來,將陳天相扶了起來。陳天相目不能視,他隻是憑著感覺轉向聶小鳳所在的位置,他無神的雙目無聲地留下兩行熱淚,咬牙問道:“聶小鳳,你還有心嗎?”
聶小鳳:“我還有心嗎?天相,我的心在他決定將我軟禁在哀牢山,而你也決定幫他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大半。後來萬天成要帶我哀牢山,他竟讓你帶著我的兩個女兒離開,害我們母女分離後,便已經化成灰燼。你說我如今,哪來的心?”
陳天相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連連說了好幾聲好,“好,聶小鳳本就是無心之人,這些年來,該利用的利用,該殺的殺,毫不心慈手軟,不愧是魔教之後!”
聶小鳳不說話,江清歡卻再也聽不下去了,向陳天相怒聲說道:“你這個赤腳大夫,羅玄是自斷經脈死的你看不出來啊?!”
七巧梭是將玉簫打碎了,可根本就沒傷到羅玄。羅玄這個糟老頭,知道自己打不打都得死,還要專門來跟她師父打架,往師父心裡添堵,什麼誰是誰非,一戰過後,一筆勾銷,那個糟老頭早就想好要用這種方式來給師父一個交代。
真是死了都要往師父心裡添堵,江清歡想到這個,就十分窩火,如今陳天相還來含血噴人,真是佛都有火。江清歡覺得忍無可忍,指間一根銀針飛了出去,沒入陳天相的睡穴,他動作一頓,便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師父。”
江清歡輕聲喊聶小鳳。
聶小鳳微微回神,側頭看向江清歡,她甚至還朝江清歡露出了一個微笑,“我沒事。”
江清歡:“……”
聶小鳳那一笑,反而弄得江清歡更加心驚膽戰。
聶小鳳轉頭,看向那個已經溘然長逝的羅玄,臉上看不清悲喜。良久之後,她才將視線拉開,落在了覺生身上。
“我與羅玄一戰,他自以為從此與我是非恩怨一並了結,可並不是,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他。覺生,我娘也是,她在黃泉之下,縱然你在少林寺為她謄抄無數遍經書,為她朗誦無數次金剛經,她都不會被你超度,也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覺生聞言,身影微微一晃。
“我娘親若當真是你一生所愛,當日她死在少林寺大殿之時,你便該隨她而去。若你怕疼,那便由我來送你一程。”聶小鳳的聲音十分輕柔,可讓人聽了卻有種凍徹心扉之感。
她正要出手,卻被江清歡握住了手腕。
“師父。“
聶小鳳眨了眨眼,似乎是不太明白為何江清歡要阻止她。江清歡彎著那雙清亮的眸子,跟師父說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覺生就交給清歡來料理吧。”
聶小鳳正想說胡鬨,可江清歡手腕一翻,紅色的身影便已衝向了覺生。
不是江清歡非要跟師父搶著要殺覺生,她雖然認為師父有沒有覺生大師這個親生父親並無區彆,當年覺生害死了聶媚娘,師父如今了結了覺生也沒什麼不對。隻是,骨肉親情這幾個字,好像是刻在世人的骨子裡一般。
若是今日覺生死於師父之手,師父可能覺得沒什麼,但陳玄霜和梅絳雪呢?
並非是江清歡多慮,師父的一生已經足夠坎坷,日後若是能有兩個女兒在旁陪伴,多少能給她一些慰藉。
覺生做了個起手式,迎戰。
江清歡牙一咬,七巧梭飛了過去,而她紅色的身影也已掠到覺生麵前,然而還不等她的七巧梭飛到手中,覺生便已吐了一口鮮血。
江清歡:“……”
先是羅玄,如今又是覺生,這些人都自殘上癮了嗎?
江清歡急急刹車,站在了覺生前方。
覺生低頭,嘔出了幾口鮮血,他雙目通紅地看向聶小鳳,啞聲說道:“你說的對,我當年便該為媚娘殉葬。是我貪生怕死,如今我到六尺黃土之下,與她相見,求她原諒。”
聶小鳳無動於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覺生見狀,伸出手去,想要挽留她。隻是,他再也沒有了挽留的力氣,一口熱血噴出,他以右手伸出的挽留姿態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