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進。”
他邁開長腿晃了進去,眼神掃過屋裡每一個角落。
“……”
兩秒後,大約是想通了什麼,蘇桐眼神複雜地看了聞景一眼,也跟了進去。
走到裡麵,看清房裡景象,蘇桐愣了下。
這是個一體一戶的小居室,床、餐桌、書桌、廚房都繞成一圈圍在房間裡。
最中間的就是那張木質破舊的餐桌,桌腿位置都脫了漆。
上麵還擺著幾個沒洗的碗碟。
讓蘇桐愣住的倒不是這房間的破舊,而是蹲在桌上的那隻貓。
此時它正溫順地蹭在自己主人的手邊,舒適地眯著眼。
蘇桐怔怔地挪開視線,順著那隻手望上去。
這一次她停頓得更久。
包括之前見麵在內,她沒在這個女人臉上看見過這麼溫和而不具攻擊性和防備心的眼神。
以至於一時之間她甚至有點無法把這個女人和男孩畫的那隻手聯係起來。
——
她是個會施虐孩子的不配稱為老師的女人。
那她為什麼會對一隻貓露出這樣溫柔的眉眼?
直到那貓滿足地站起身,從桌中間挪到了邊上一角,蘇桐才發現這隻貓的後腿是殘疾的。
走起路來,它隻能前後一跛一跛地行進。
加上它對女人的依賴,看起來像是隻被撿回來安養了很久的流浪貓。
潘雲箐把桌上碗碟收拾到了一旁水池,然後才轉過身。
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眼神帶著一點強撐的無謂和深藏的不安。
“我們、這就開始麼?”
“……”
蘇桐回過神,她複雜地看了女人一眼,點點頭。
“嗯,開始吧。”她從設備包裡拿出了攝像裝備。
……
采訪並沒有蘇桐想象中那麼順利。
大約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們所在房間的鐵門被人咚咚地敲響了。
罵罵咧咧的男聲從外麵傳了進來——
“我他媽說了多少遍不讓你用水!又他媽漏到老子家裡了——你個…………”
難以入耳的臟話沒有間歇地吐露,蘇桐聽得都懵在了原地。
而重重地像是能叫房子都跟著顫抖的砸門聲仍舊在作響。
抱臂倚著牆站在一旁的聞景直了身,看向蘇桐,“我去解決一下?”
蘇桐征詢性質地看向潘雲箐。
女人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恐懼,但她隻僵了僵,然後用力地搖搖頭。
“不、不用……一會兒他會走的。”
“……”
蘇桐眼神閃了下。
這一瞬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裡突然浮上來的茫然是因為什麼。
她隻知道自己垂眼看見手裡既定的采訪稿的時候,一字一句默讀著上麵那些字句犀利的問題,像是看見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冷漠的自己。
又一恍惚,她像是在自己攥著稿子的手上,瞧見了那根圖案鮮明的手鏈。
沉默了很久之後,蘇桐慢慢將手裡的采訪稿折疊、收起。
她抬頭看向潘雲箐。
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冰冷,也不再憤怒。
望著這個女人的眼神第一次慢慢平靜下來。
*
這場采訪持續了很久。
蘇桐隨性而發地問了許多既定稿子之外的問題,而原本被標了重點符號的幾個問題中的部分,卻似乎被她遺忘了。
而在慢慢適應之後,潘雲箐的話也多了起來。
從中途某個點開始,兩人仿佛都已經忘了這是一場“汙點證人”采訪。
最後一個問題結束,蘇桐起身收拾設備包。
坐在她對麵的女人突然低著頭說了一句。
“謝謝。”
“……”
“已經很久……沒人聽我說這麼多了。”
“……”
蘇桐的手一僵。
等她再抬眼去看的時候,潘雲箐已經自顧去收拾房間裡淩亂的桌椅了。
回程的路上,蘇桐一路無話。聞景也就是始終安靜地走在旁邊,沒做任何打擾。
直到下了車,臨進酒店之前,蘇桐低聲問了句。
“……我像她嗎?”
走在旁邊的聞景身形一停。
他轉回眸,看向蘇桐。
抬頭迎上他注視的女孩兒,眼裡帶著沒有遮蔽的茫然。
像是個在濃霧裡迷了去路的孩子。
她低聲喃喃。
“自己有了傷痛,有了憤怒,就轉而發泄給無力反抗的其他人……我是不是也差一點對她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