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的母親,孔銘的感覺是很複雜的。
其實夏雪情家境不錯,又長得靚,從小嬌生慣養,考了大學後更是被寵到天上。可沒想到這麼寶貝的女兒未婚先孕,文憑沒拿到,實在是家門不幸,失望震怒之下家裡與她劃清界限。
她年輕時候自恃甚高,拖著個小累贅也不願做分配的辛苦工作,沒拿到大學文憑自然找不到輕鬆高薪的好工作。夏雪情也不知打得什麼算盤,即使是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也不躁,把兒子當寶帶著,好穿的先給他穿,好吃的一定給他留著,連學校都要上頂好的。
後來孔銘漸漸大了,她心裡越來越焦急,沒有過上預想中的好日子,年歲漸大的自己連找臨時工都越發困難了。誰家公司願意用一個年近四十缺乏工作經驗又沒有文憑的老女人呢?
所幸夏雪情看上去還不老,父母賜她的好麵皮派上了用場。以前也不是沒有人覬覦她的美貌,但她瞧也不瞧上一眼。等她終於放下矜持的時候,她最美麗的年華已慢慢逝去了。她周圍男人不斷,但都長久不了,沒人對她認真,也沒人願意養她和她的兒子。
那時候的孔銘過一段時候就能家裡看見不同的叔叔,那些人有的還算客氣,對他笑笑;有的人直接就質問夏雪情:你怎麼沒說你還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那陣子夏雪情也不清閒,經常不在家。母親不在家,夥食問題總得自己解決。夏雪情給他的錢根本不夠繳學校統一的夥食費,老在外麵小攤上吃又舍不得,他就去菜場買些便宜的、撿剩的菜自己回家做,時間久了廚藝就練出來了。
即使是這樣,每當交學費的時候他還是要拖上好一陣子才交上,然後餓個幾天。
張成新也是個傻瓜,當夏雪情發現這是個傻瓜之後,怎麼會不使出渾身解數套牢他。然後在他相信人到中年又一次迎來了真摯的愛情時,她有意無意地往張美麗家裡打“訴苦”的電話,向遲鈍單純以夫為天的徐默揭露她丈夫的婚外情,聲淚俱下訴說她的痛苦,還哀求徐默不要向張成新攤牌,她會和他分手。
這邊徐默因為丈
夫的背叛苦痛不已,又要瞞著女兒,夜夜失眠,又緊張又害怕。那邊她哭著跪著要張成新給她個名分,兩人海誓山盟不離不棄,張成新被她被自己被愛情感動得不行,堅決向徐默提出離婚。挽留無效,懇求沒用,哭鬨都是徒勞,長期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徐默一下子垮了。
其實夏雪情並沒有想到會把情敵逼瘋,那個女人也太沒用了吧,但事實已成她也無所謂。她隻想自己,隻想她寄托了所有期望的兒子過上好日子而已。
孔銘大概知道母親在乾什麼,卻不清楚具體乾了些什麼。他隻知道這個家原來有個女主人,後來這個女主人去了哪裡,房子具體歸誰他統統不知道,不關心,也不想知道。
就算知道又怎樣呢?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就算知道眼前這個少女有多無助,多為難,他又能怎樣呢?
就算他虧欠了誰,也是和張成新的某些經濟關係。這個女孩所有的痛苦,全是自己的母親給予的,跟什麼都沒乾的他有什麼關係?
她把自己裹成個刺蝟,恐怕連她自己都碰不得自己了吧。
張美麗眼睜睜看著少年熟練地一刀背猛擊魚頭把魚拍死,刮鱗,挖腮,除內臟,洗乾淨了扔進熱好的油鍋裡。動作一氣嗬成,熟稔老練。就是表情匱乏,再加上他手上的動作,看得人心驚膽戰。
她半天才回過神來,大叫:“喂!那是我的魚!”
正在往魚身上撒蔥的男生頭也未抬,點了下頭:“你不是不要了麼?”
“誰說我……”好吧,她的確是這麼打算的,但那是她買的魚!
“不要浪費,”他悠悠一句話又把她的反駁之語堵了回去。
算了,這個人和她並沒有最直接的仇恨,一方麵她不想讓他好過,另一方麵不涉及原則問題她不會太計較。為了一條魚爭來爭去,倒顯得自己小心眼,就當賞他的好了!
張美麗釋然,放棄了那條已經開始散發出誘人香氣的魚,滿不在乎地盛了自己煮的飯,端了菜坐到飯廳去了。
除了看上去有些泛焦,刀工不太好,她做的菜應該不會太差吧……呃……好鹹!鹹得張美麗趕忙跑開去倒水,另外一個菜味又太淡,幾乎嘗不出來。她持著筷子臉色
變了又變,光是這麼兩個簡單的菜就這麼失敗。所幸還不算失敗得離譜,多練練應該還是有提升空間的。
邊安慰自己邊把飯菜都倒在一起,一個鹹一個淡,和一和就能將就了。
她正拌著自己已不成樣的“豬食”,孔銘也在她對麵坐下來。看看對麵的菜色,特彆是那盤正冒著熱氣油光鋥亮有適當薑片蔥絲點綴香氣撲鼻的紅燒鯽魚,張美麗哼兩聲,悶頭吃自己熟得發焦的菜拌飯……
這人是什麼個意思,做得一手好菜氣她就罷了,竟然還把魚放在兩人正中間。存心的不是?張美麗吃了三分之一,一口氣堵得再也咽不下,把飯菜倒個乾淨,氣也氣飽了。
男孩的臉長得秀氣,連吃飯也是慢條斯理的,夾菜的動作都很斯文好看。張美麗想不明白一個那樣的女人,一個連交學費都可能不輕鬆的成長環境,怎麼能養出這樣一個富家少爺般優雅的人來。
這樣的他,倒襯得她有那麼些不上檔次。
鹽真的放太多,嘴裡還發澀發鹹。她又走回去拿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擱嘴裡醞釀了會兒才吞下去,慢慢地歎了一口氣。
孔銘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張美麗感覺到他抬頭,也向他看去。
她此時已經很累了,不想再鬨,隻是很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
張美麗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她看著他,又像是什麼也沒看進去,隻單純地盯住一個物體而已。
好像從來沒有過這麼安靜的相處。
他卻打破這份寧靜,主動開口:“早說了,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逞強。”
她眉頭微微一皺,反駁道:“與你何乾?”
“會麻煩到彆人。”
她重重地喘了兩口氣,瞪視他:“你以為是誰造成的!?”
“是你自己。”
他輕輕巧巧幾句話又挑起她的怒火,忍無可忍,張美麗兩手一拍桌子,大聲說道:“如果不試試,怎麼知道做不做得到?如果像你和你媽媽一樣,隻要伸手就有人給錢,隻要靠著父母給好麵皮博得人的好感,隻要憑著天生的好頭腦隨便看看書做做題就能超過所有拚死拚活的學生,那麼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的行為!?”
少年靜靜聽著,垂下眼簾也不知在想什麼。
“你不要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被母親牽著鼻子走,她做什麼都跟在後麵,從來都沒爭取過該屬於自己東西……”張美麗一口氣多了那麼多話,對這個麻木不仁的男孩的怨氣一股腦倒出來,說到這兒換不上氣,才感覺口渴。發覺自己又說了一堆廢話,反正怎麼說他他都不會有反應,也不會有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