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臣見他為顧雪庭哭得傷心欲絕,眉眼間籠罩上淡淡的霜色,而冰雪之下,卻是炙熱的妒火在灼燒:“你當年可曾為我收斂屍身和元神?”
“我去黑沼找過你,找過你許多次,我還給你立了衣冠塚……”
桃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我和雪庭師兄不僅是師兄弟,他更是我的道侶啊……”
莫不臣猛地停住腳步,轉身將他抱了回去:“好,你想為他斂屍,我來幫你。”
他將桃卿帶回婚房,映入眼中的是滿室紅光,既有大紅的喜字,火紅的紗簾、幔帳和床褥,也有一地腥紅的鮮血。
他把桃卿放在染著血跡的喜床上,手指一勾,顧雪庭的屍體便從地上立了起來,手臂僵硬地將兩隻眼珠塞回了眼眶裡,在桌旁坐下了。
這一幕可謂驚悚至極,但桃卿被蒙著眼睛,並沒有看見。莫不臣為他拉下蒙眼的綢帶,捏著他的下巴讓他看顧雪庭的屍體。
他說:“幾年前顧雪庭就已看過你和我親密,今晚他也會見證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桃卿的臉上還依稀染著淚珠,聞言渾身顫抖起來,驚懼搖頭道:“不……”
莫不臣不管他說了什麼,將他的喜服一層層脫掉,讓他不著寸縷地躺在喜床上,殷紅映襯著雪白,散發出靡豔的美。
他扶著桃卿的雙膝,俯身在他的頸邊親了親,垂落的兔耳朵軟軟地擦過了桃卿的臉。
桃卿難堪地轉過頭,映入他眼中的是顧雪庭的屍身,穿著喜服的屍身染滿了血汙,一動不動的,那雙黯淡的眼睛剛好與他對視了,卻再也不會鮮活地眨動。
“九郎。”桃卿絕望地抓住莫不臣的衣襟,雙眸被淚水浸得清亮,輕聲說道,“彆讓我恨你。”
恨?
莫不臣對上他的視線,反問他道:“你恨我?”
桃卿閉上眼睛:“如果你一定要在師兄麵前侮辱我。”
莫不臣沒有說話,卻能感覺到元神上的情絲再次瘋長,並逐漸浸染成黑色。
原來即使顧雪庭在夢中死去了,他也照樣不及他,連他的屍體都比不上?
靜默良久,他開口對桃卿說:“就算你恨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他點上桃卿的心口。
“你的命是我的,身體是我的,心也是我的。”
“隻有我能主宰你。”
桃卿驀地睜開眼睛看向他,眼中盈滿了淚水,忽然喜房開始劇烈地震動,四周到處都在地動山搖,天花板塌陷下來,湧入了海量的水,轉瞬間將地麵淹沒了。
莫不臣瞬間反應過來,這是桃卿在夢中太過悲傷,甚至感染到了他真實的情緒,流下了眼淚,就快哭醒了。
他將夢中的桃卿抱了起來,輕踏幾下,飛到屋頂上,隻見自慘白的圓月傾瀉而下的水如瀑布一般,將合歡宮的瓊樓玉宇淹沒了,世界化為一片汪洋,而他們也即將被淚水淹沒了。
當這些淚水落在桃卿身上時,他就會醒來,在此之前如果他什麼都不做,桃卿醒來後就會完全忘掉夢中的一切。
他該讓桃卿記住嗎?
讓他記住九郎,記住他們曾經的親密過往,忘卻後來的不快?
隻是轉念之間,莫不臣就已做出決定——他必須讓桃卿記住九郎,他可以不需要桃卿的愛,但是桃卿必須愛他。
他運轉神力,將法術落在桃卿身上,然而與此同時,平靜的水麵突然無端生出巨浪,“轟隆隆”地落了下來,將他們兩人一並吞沒了。
電光火石之間,莫不臣並沒有看清究竟是他的法術先一步落到桃卿身上,還是淚水先吞沒了桃卿。
他們終於離開了這個夢。
……
合歡宮,九還殿。
元神回歸後,莫不臣睜開了雙眼。
在夢中度過近十年光陰,饒是他身為渡劫修士,卻依然有瞬間的凝滯,這才逐漸回想起入夢之前的事。
顧雪庭服下蟬心丹,並將另一枚丹藥給桃卿服用了,進入了桃卿的夢境,他為了觀察顧雪庭的情絲,也將元神一並投入到夢境,化身成了兔妖九郎。
直至夢中的顧雪庭死去,他沒有斬斷他的情絲,甚至沒能分離顧雪庭對桃卿的兩種感情,隻因為他自己也種下了情絲,而後事態逐步走向失控,他犯下了嚴重的錯誤。
他對桃卿產生了喜歡的情緒,甚至希望桃卿喜歡他,在離開夢境之前,還打算讓桃卿記住九郎。
九郎……
莫不臣撫了撫胸膛,驀地展開一片水鏡,映出了清虛殿中的情景。
他要知道桃卿是否記住了九郎。
水鏡中,桃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醒來之後,映入他視線中的是不太熟悉的繡花幔帳,他這才想起來昨晚是和師尊一起睡的。
他的身邊沒有人,顧雪庭不在屋中,桃卿揉揉眼睛,發了會呆,因為在夢境中他哭得太悲傷了,醒來後也滿臉是淚,眼睛紅紅的。
清醒片刻,他叫侍女進來服侍他起床梳洗,幾名侍女端著用具魚貫而入,為首的侍女見到桃卿哭得慘兮兮的,擔心而驚訝地問:“小郎君這是怎麼了,您為什麼哭了?”
“唔,沒事。”
桃卿眨眨眼睛,任淚水掉落下來,衝她們安撫地一笑:“隻是做了個夢,在夢裡我太傷心了,才會哭出來。”
“小郎君做了什麼夢,為何會如此傷心?”
侍女柔聲問著,將手帕打濕,細細地擦過桃卿的臉。
“做了什麼夢啊……”
桃卿冥思苦想片刻,再次抬頭時露出了略顯困惑的表情。
“真糟糕……我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