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所展示出的未來到了這裡便戛然而止。
鬼城的景象逐漸散去,莊宴的視線重新被白色的河水填滿,水麵微亮,倒映出他冷汗淋漓的麵孔。
他跌跌撞撞地向河岸走去,可水是白的,草地也是白的,渙散的視線讓他無法分清河岸的界線,“嘩啦”一聲,他跌倒在河水裡,渾身被河水打得濕透,模樣分外狼狽。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莊宴不知在河中坐了多久,可他無知無覺,早已忘了自身的存在,腦海中反反複複地重現著相同的景象:卿卿在雨夜中奔逃的背影,那絕望的哀求,跟雨水混在一起的眼淚,還有“莊宴”唇邊刺目的笑容……
越是回憶,他就越是痛苦,似是深陷於層層疊疊的夢魘中無法脫身,不斷地墜落下去,直到地獄的深處。
當柳貓兒喜不自勝地從白川河涉水走出時,看到的就是莊宴一動不動地坐在河中,如同一座石像,麵色灰敗,神情空洞,連眼珠都不會轉一下。
他這副模樣便是鬼見了也怕,柳貓兒一時不願上前,在一旁等了許久,可是眼見著月亮都升得很高了,莊宴也沒回魂的意思,隻好靠過去和他搭話。
“我說莊師弟,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人發呆啊?有什麼事不妨和師兄說說,說不定師兄就能給你出主——”
剩下一個“意”字還沒出口,柳貓兒就目瞪口呆地看著莊宴竟紅了眼眶,無聲地流出眼淚。
蒼白的月光下,他如一抹幽魂,神色頹然哀戚,哭得毫無聲息,唯有麵容上的淚光清晰可見。
這是怎麼了?
柳貓兒一頭霧水,還從未見過莊宴也會哭,想想他那可怕的名聲,柳貓兒初時隻覺得他的眼淚怪瘮人了,但看了一會,又不免對莊宴生出幾分同情。
莊宴素來性情內斂,便是流淚也壓著自己的聲音,可見如若不是傷心到了極點,他是肯定不會在旁人麵前如此失態的,這麼一想還真是有幾分可憐。
至於莊宴為誰而哭,柳貓兒想都不想就知道肯定是桃卿,全天下也隻有桃卿才能讓莊宴落淚。
“莊師弟,你……”
柳貓兒麵露遲疑之色,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思來想去,他打算問問莊宴在白川河裡看到了什麼,就聽到莊宴嗓音沙啞地開了口:“師兄,你先回去吧。”
這就是不想和外人說了,柳貓兒識趣得很,立馬轉身就走,也不問莊宴看到了什麼。
反正令牌在他手裡,他什麼時候都能過來觀看過去和未來,就算莊宴不說,他也能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大不了再自己過來一趟。
他離開之後,莊宴再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如受傷的野獸般發出悲鳴,聲音支離破碎。
他……他怎麼會那般對待卿卿?他怎麼敢那般對待卿卿?
難怪卿卿會和他恩斷義絕,是他活該,卿卿真該直接殺了他……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他?該死的明明就是他自己,未來的他怎能如此荒謬絕倫,隻為了一己之私就殺了卿卿?!
莊宴對未來的自己恨之入骨,更無法理解“莊宴”的所作所為。
就算是煉魂煉成了沒有理智的瘋子,“莊宴”又怎能動卿卿一根汗毛?既然瘋了,就乾脆自絕而死,卿卿何其無辜,這一切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憑什麼受他牽累,最終不僅身死,甚至連元神都留不下來!
回想著幻象中的一幕幕,莊宴絕望到了極點,也茫然到了極點,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後該怎麼辦。
自從被卿卿疏遠,他的心就好似封凍在冰湖之中,如行屍走肉般地活著,直到卿卿向他吐露了這個未來,他才終於見到一絲希望。
他以為隻要弄清未來的自己殺死卿卿的原因,並如實告訴卿卿,把自己的遺骸交給他,向他保證絕無這種可能,也許卿卿就會原諒他。
儘管卿卿再也不會隻青睞他一個人,但隻要他肯偶爾朝他笑一笑,他就會無比滿足地守在卿卿身後,不再奢望其他了。
可這個未來無情地打碎了他僅剩的希望。
他還有什麼顏麵去見卿卿?他怎麼能將真實的原因說出口?難道他要告訴卿卿,未來的他竟會如此荒謬絕倫,隻為了一己之私就殺了卿卿?
哪怕卿卿顧念舊情,願意原諒他,他也可以將骸骨送給卿卿,確保卿卿未來性命無虞,可他本來就是個瘋子,根本保證不了自己未來不會發瘋,如果到了那時,他當真做出了危及卿卿的舉動,卿卿百孔千瘡的心又會被他狠狠地傷害一回。
莊宴痛苦地閉上雙眼。
他本以為得知真相後,自己可以等到卿卿回心轉意的那一天,但如今不要說卿卿,就連他自己也難以原諒自己了。
在微冷的河水裡枯坐一夜,直到天色大亮,莊宴終於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白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