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無法哄騙趙暘,宋庠也有些不耐煩了,冷淡地丟下一句,轉身朝趙禎拜道:“慶曆新法,蠹政害民、荼毒甚廣,雖時隔三載,然餘聲至今尚未平息,朝野仍然怨言,若官家召回範相公,臣恐怨聲再起、徒生事端,不若等再過些年,待此事徹底平息,再招範相公入京不遲。”
話音剛落,高若訥亦出列附和,拱手道:“臣附議。”
“嘿!直接說等範相公入土,再招他的骨灰盒進京多好。”
趙暘在旁嗤笑道,隨即目光落在高若訥身上,拱手道:“這位……又怎麼稱呼啊?”
不等高若訥開口,王守規忙代為介紹道:“這位是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加工部侍郎,高若訥,高直學士。”
“高若訥?”
趙暘微微一愣,覺得這人名有點耳熟。
琢磨半晌後,表情微妙地對高若訥道:“閣下是否是那個……曾被歐陽修寫信罵做‘足下不複知人間有羞恥事爾’的高司諫啊?”
“……”高若訥聞言麵露驚愕,隨即老臉漲紅。
趙暘一看就明白了,嗤笑道:“這我就明白了。嘖嘖,作為諫官非但不敢直言曲折,還要在友人家中詆毀他人,你自然是不希望看到範相公的。行了,靠後站站吧,君子之賊,讓我跟宋相公再說兩句。”
“……”
高若訥又羞又惱,滿臉漲紅,卻又不敢在官家麵前發作,咬著牙退後兩步,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看到他羞憤難堪,不止文彥博、龐籍、葉清臣幾人,但凡知道內情的人都不厚道地暗暗偷笑,唯獨趙禎笑不出來,甚至表情還有點難看。
原因就在於歐陽修罵高若訥的《與高司諫書》一文,當時高若訥呈給了他,請他做主,他看完後覺得歐陽修罵地太過分,太過於偏袒範仲淹,於是便下旨將歐陽修貶為夷陵令,這……後人都知道了?
也不知後人會如何看朕。
趙禎暗暗歎了口氣,抬頭看向趙暘,卻見趙暘目視著宋庠似笑非笑道:“宋相公所謂的朋黨之論,我覺得就不必再論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至於宋相公指責範相公的新政蠹政害民、荼毒甚廣,這我就忍不住要跟閣下辯論幾句了,昨日我也看過範相公昔日呈於官家的《答手詔條十事》,大致也了解了新政的改革方向,不知其中哪一條蠹政害民、荼毒甚廣呢?”
宋庠抬眼看向趙禎,見趙禎依舊端坐著一言不發,遂轉身麵朝趙暘,冷淡道:“範希文言及我大宋沉弊,並無不妥,然他喜結空談之士,互相吹噓標榜,標奇立異、嘩眾取寵,多有人言行不檢,如滕宗諒、石介等輩,比比皆是。”
“滕宗諒?”趙暘想了想,恍然道:“哦,就是那個被誣陷挪用公款……公使錢的滕子京對吧?”
宋庠似乎感覺有點意外,隨即冷笑道:“豈有誣陷?他若無辜,何必燒毀賬本?”
“我想是怕株連無辜吧。”趙暘一臉見怪不怪道:“公使錢嘛,宴請饋贈過往官員,若往來的人多了,花費自然也就多了,若有貼補戰死士卒親屬、犒賞有功將士、祭奠英烈之舉,所費那就更多了,這不奇怪。”
瞥了一眼趙暘,宋庠淡淡道:“小郎君這是在替滕宗諒開脫?”
“就事論事罷了。”趙暘攤攤手道:“這事就好比穀倉啊、兵械庫啊,若是官家今日下旨嚴查國內各州各縣的糧倉、械庫,不出月餘,各地糧倉、械庫橫豎得因為‘失火’燒掉一些,燒得比白地還乾淨,什麼都不剩。”
他環視一眼殿內諸位朝中大臣,笑道:“讚同我的給個反應?”
“……”
陳執中、文彥博、龐籍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個個繃著臉端正神色,一言不發。
見這些人故作正經,趙禎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麵色亦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難不成,果真被這小子說中了?!
而與此同時,趙暘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宋庠,似笑非笑地說道:“至於滕宗諒嘛,我隻能說他有點小義氣,擔當也不算小,但運氣差了點,對吧,宋相公?”
“……”
聽出言外之意的宋庠一言不發。
可惜趙暘卻有意把事情挑明了,轉頭假意問王守規道:“王中官,話說滕宗諒這事,幾時事發的呀?”
“慶曆三年吧。”王守規回答道。
“範相公幾時推行的新政呀?”趙暘又問道。
王守規故意遲疑了下:“好似……慶曆三年吧。”
“好巧哦。”趙暘挑了下眉道。
“是很巧……”王守規乾笑著附和,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瞥了一眼宋庠等人。
“對吧?”趙暘轉頭看向宋庠,意有所指地輕哼道:“明知有人要對付他們這幫人了,還不趕緊把屁股擦乾淨……”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高若訥冷笑著打斷道:“小後生莫要信口開河,當年彈劾滕宗諒的乃是出任陝西四路經略安撫的鄭戩,此人與範希文可是連襟……”
趙暘瞥了高若訥一眼,不悅道:“這才叫直言敢諫嘛,閣下以為誰都跟你似的?”
眼看著高若訥臉上又添幾分羞惱,陳執中、文彥博、龐籍幾人暗暗搖頭。
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