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蕭孝友帶著幾分驚歎道:“趙司諫這番話,卻是令蕭某……無所適從了。”
趙暘笑著道:“我也不求諸位尊使立即就能接受,諸位可以回國後稟告遼主,細做商討。”
一眾遼使竟紛紛點頭,同時用複雜的目光看向趙暘。
此時宋庠咳嗽一聲道:“尊使,趙司諫,我等先商討榷場互市如何?”
“對對。”趙暘點點頭,好似未被遼使拒絕那般,又將互市之物說了一遍:“如我先前所言,牛羊、戰馬、皮毛,皆可。”
對比之前邱洪冷笑著拒絕,此時蕭孝友三人明顯有些遲疑,顯然趙暘方才那番話起到了一定作用。
半晌,蕭孝友搖頭道:“戰馬與耕牛恕我不敢答應,但羊……可以,皮毛、肉類也可以。”
趙暘笑著道:“我並非是求戰馬,而是求馱物之馬,隻要能負重即可。”
蕭孝友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趙暘,猶豫道:“即便如此,怕是也難……”
說著,他忽然問趙暘道:“趙司諫剛才那番話……不知宋主是否認可?蕭某指的是‘宋遼相爭乃兄弟內鬩,非為你死我活’這句。”
“當然。”趙暘自忖官家沒有反對的理由,看了一眼蕭古和玩笑道:“我連萬一我大宋衰敗時的退路都替官家找好了,官家為何要反對?”
這話說得宋遼兩國官員皆麵色微變,暗道這小子實在是太過膽大,連這話都敢說。
不過趙暘這番表態,也打消了蕭孝友心中最後的遲疑,他正色道:“口說無憑,若能寫於國書,締結盟約,我就有把握說服我主賣馱馬予貴國,卻不知貴國大致要什麼數目?”
趙暘攤攤手道:“多多益善,一萬不嫌少,百萬亦不嫌多。”
百萬?
一眾遼國從使倒吸一口冷氣,私下議論紛紛,似乎是在計算交易金額。
蕭孝友也被驚到了,試探道:“那價格……五十兩一匹?”
趙暘氣樂了,轉頭看向高若訥,高若訥搖頭道:“我大宋馬市三十貫一匹,五十兩……能買兩匹還有數貫盈餘。”
“但貴國缺馬,不是麼?”蕭古和得意道。
在高若訥語塞之際,趙暘搖頭道:“我觀尊使身材魁梧,想必是勇武之士,不擅經商,商貿之事,若一方克扣太緊,使另一方無絲毫便宜可占,那麼這樁生意注定談不成……我知貴國疆域廣袤,牛羊戰馬泛濫,但試問天下除我大宋以外,又有誰能與貴國洽談百萬之數的馬匹販賣?尊使可莫要因小失大啊。”
蕭孝友三人對視一眼,隨即目光掃過宋庠、龐籍等人道:“諸位可以定個價。”
話音剛落,趙暘豎起兩根手指:“二十貫。”
蕭孝友等一乾遼使一臉難以置信:你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斷無可能!”蕭孝友搖搖頭,隨即說出一個數目:“最起碼也要四十貫。”
“太貴了。”趙暘搖頭道:“二十五貫。……一年交易一萬匹就是二十五萬貫,將近二十萬銀絹,且年年如此,尊使切莫貪小失大。”
如此龐大的數額,眾遼使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但隨即蕭孝友便又搖頭:“二十五貫太賤了,三十五貫。”
“不,就二十五貫。”趙暘咬死價格不鬆口,同時又誘惑道:“事實上,我說每年交割一萬匹,指的是貴國的交易量,若貴國每年交割兩萬匹,我大宋也能吃下,那就是一年五十萬貫了……若是五萬匹一年,那就是一百二十五萬貫一年……”
“三十……四!”
趙暘搖搖頭:“二十五貫五百文。”
“太賤了,再降一貫,三十三貫……”
“二十六貫,這也是我的底線了。”
之後的時間,趙暘與諸遼使就馬匹價格爭論不下。
事實上,此時趙暘已越權了,畢竟他與樞密院的職責隻是說服遼使答應交易馬匹即可,至於價格高低,自有三司使葉清臣與遼使商議,但趙暘一口咬死二十六貫一匹,故宋庠、龐籍等人也沒阻攔。
最終,蕭孝友無奈將價格降到三十一貫一匹:“三十一貫,不可能再降了……我大遼千裡迢迢將戰馬趕運至貴國,總不至於賣得比貴國還賤吧?”
然而趙暘卻搖頭道:“必須二十六貫,否則這筆生意難以長久。”
蕭古和難以理解,憤慨斥道:“這卻是什麼歪理?”
趙暘也不生氣,耐心解釋道:“先前我稱馬匹交割數量必為百萬之數,此非信口開河,但諸位尊使也該猜到,如此龐大數量,我國朝廷也未必有財力全部吞下,更多還是流入民間,那麼問題就來了,若十幾二十萬遼馬湧入我大宋,我大宋的馬市能否依然維持在三十貫一匹?不可能吧?若介時馬市降至二十六貫一匹,我朝花三十貫從貴國購入馬匹,最後卻以二十六貫流入民間,試問這樁生意如何能夠長久?”
“這……”蕭古和被問住了。
蕭孝友、邱洪二人亦無力反駁。
相較一眾遼使被趙暘說得啞口無言,宋庠、龐籍等人則是大為驚異,驚異於趙暘竟考慮地如此周詳。
“但……二十六貫實在太低了,實在無法接受……”蕭孝友搖頭道。
“那就……二十六貫一百文?”
“……”
就在談判陷入僵局之際,三司使葉清臣聞訊而來,見趙暘竟越權與遼使商議馱馬價格,心中亦有些不喜,可當他得知趙暘竟把價格死死壓在二十六貫一百文時,他頓時又為之暗喜。
暗喜之餘,他也不再責怪趙暘越權,與其一同繼續與遼使商量,錙銖必較般,一百文甚至幾十文地商量,足足磨了近一個時辰,才最終將價格定為二十七貫五百文一匹。
就在葉清臣恨不得立即進宮向官家彙報成果之際,趙暘還覺得有些虧了,索性又提出要求:“若要二十七貫五百文,你得送一隻羊羔。”
蕭孝友等人爭得口乾舌燥,聽到這話險些吐血。
倒不是說羊羔有多貴,彆看一隻二十斤的羊羔在汴京賣到二三貫,但在宋國陝西路也不過五百文一隻,在遼國更賤,折算成宋國銅錢也就二百文左右,更彆說買一匹馬才送一隻羊羔,還沒遼國每年冬季凍死的羊群來得多,他們氣的是趙暘年紀輕輕居然如此“貪得無厭”。
最終,在蕭孝友等遼使答應購兩匹馬贈送一隻羊羔的條件後,雙方達成了每年至少一萬匹馬、折合二十七萬五千貫的互市金額。
這也是遼國首次承諾大批量向宋國出售馬匹,儘管隻是中下等的馱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