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塊稻田裡,都有幾名老農在忙碌。
問清楚解縉所在,就徑直走了上去。
解縉正在地裡乾活,聽說有人拜訪,也很是好奇。
他自然不認得方孝孺看,但也能看出此人氣質不凡,定然不是一般人等。
就很客氣的道:“敢問兄台何人,尋某何事?”
方孝孺上下打量著他,見他挽著褲腿手上腳上都是泥,心中更是讚賞。
“縉紳不妨猜一猜我是誰。”
縉紳是解縉的字。
解縉眉頭微皺,很是不喜這種藏頭露尾。
正想嘲諷一兩句,腦海裡忽然一道靈光閃過,脫口而出道:
“希直兄?”
方孝孺大笑道:“哈哈……正是某,縉紳是不是很驚喜?”
解縉大喜,上前鄭重行禮道:“哎呀呀,竟然真是希直兄,想煞小弟也。”
這是真正的神交已久,自然非常高興,互相說著仰慕之情。
“兄要來,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我好親去迎接。”
方孝孺指了指他挽起的褲腿,笑道:“若我提前告知,又豈能看到縉紳如此一麵。”
解縉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笑道:
“我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正辛苦的還是他們。”
方孝孺歎道:“多少人放不下身段,連樣子都懶得做……”
解縉隻是笑了笑沒接這個話,轉而說道: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走走走,咱們回去痛飲幾杯。”
兩人一起回到縣衙,讓廚娘做了幾道豐盛的飯菜,皆是本地特產。
“哈哈……平日裡我孤苦一人,兄一定要多住一些時日啊。”
方孝孺左右看了看,說道:“縉紳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不舍得妻子受苦,至少也要帶一名妾室過來照顧起居啊。”
解縉解釋道:“初時我以為遼東苦寒之地,能否活下來還是未知。”
“到了此地才知,苦是苦了點,然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
“年初已經寫信,讓家中妻妾一起過來,不久應該就能到了。”
明朝雖然允許命官帶妻妾上任,但遼東苦寒之地,解縉自然不會讓妻子跟過來受罪。
他就隻帶著仆從和幕僚過來上任。
而且怕官員和當地大戶勾連,又禁止他們在當地納妾。
所以,解縉是一個人居住,住處稍顯冷清了些。
方孝孺歎道:“關內之人視關外為猛虎,視關外人為蠻夷。”
“長此以往必生隔閡,不利於國家長治久安。”
解縉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在這裡任職一年,他豈會不知道這些。
但對於這種情況,他也確實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
“我已經將此事上奏朝廷,希望朝中諸公能想到什麼好辦法吧。”
方孝孺問道:“縉紳才華橫溢又胸懷大誌,將來朝堂之上必有一席之地。”
“對於此種大事,當有自己的見解才行,為何全部推給他人。”
解縉苦笑道:“希直兄過獎了,愧不敢當。”
“在其位而謀其政,以前我正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才會被貶謫到泰寧。”
“朝中諸公各有盤算,我又何必胡亂諫言惹人不喜呢。”
方孝孺皺眉道:“君子當順境不惰逆境不餒,縉紳緣何發此暮氣沉沉之言。”
解縉歎道:“以往我也自恃才學,誰人都不放在眼裡。”
“世人皆言陳伴讀乃亙古第一人傑,我心中實不服。”
“一直以為,若我二人易地而處,我必不弱於他。”
“然真正來了地方,想要去做實事才發現竟不知從何著手,政務隻能托付於幕僚。”
“如此過了三個月有餘,方才漸漸熟悉政務。”
“但也隻是熟悉,如何針對具體問題做出改良,卻毫無頭緒。。”
“最後還是靠著朝廷的五年計劃提醒,才找到一條改善本縣經濟之法。”
“一縣之政務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國。”
“至此我才徹底醒悟,學問是學問,治政是治政,二者相差甚遠矣。”
方孝孺有些哭笑不得,說道:“竟將陳伴讀作為目標,縉紳你還真是……”
解縉接話自嘲道:“無知者無畏……現在我要做的是學,而不是著急發表意見。”
方孝孺心下了然,歉意的道:“原來如此,是我誤會縉紳了。”
解縉笑道:“我還要感謝希直兄一直以來的指點……”
誤會解除,氣氛再次變得融洽起來。
解縉知道方孝孺和陳景恪的關係,特意打聽起他的情況。
方孝孺就撿一些能說講了一下。
對於政策變革方麵的事情,解縉早就知道,並不覺得驚訝。
畢竟,大明國策儘出於陳景恪之手,此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真正讓他震驚的,是對方在文學上的造詣。
“你說唯物學是他所創?”
方孝孺頷首道:“是的,正是受到他的指點,我才悟出唯物之學。”
“而且他正在做一件更大的事情……我回中原也是為了參與此事。”
“此次來泰寧,一是想要見一見縉紳,二是想邀請你回去共襄盛舉。”
解縉既是震驚,又有些興奮,但更多的還是猶豫:
“這……不知那陳伴讀所為何事?”
方孝孺搖頭道:“在未取得他同意之前,我不能向你透漏任何消息。”
“且你能否加入也不是我說了算,我今日也隻是詢問你的意見。”
“如果你有意參與,我會將你的作品交給他。”
“他看過之後同意讓伱加入,你才能真正加入進來。”
“若他不同意……為兄也隻能說聲抱歉。”
解縉眉頭微皺,如果是彆人用這種方法來邀請他,他肯定會視之為羞辱。
可這次的事情是陳景恪發起的,邀請他的人是方孝孺。
這兩個人,都有資格用這種方式來邀請他。
甚至,能得到邀請,對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肯定和榮譽。
他猶豫的原因有兩個。
其一,方孝孺是儒家叛徒,唯物學必然會和理學發生激烈衝突。
他對理學和唯物學都沒有偏見,並不是很想參與進來。
其二,他也有自己的驕傲,對方這樣沒頭沒尾的邀請,他也要考慮自身得失。
方孝孺自然也能看出他的猶豫,也能理解他為何猶豫,就說道:
“此事不急,縉紳可以慢慢思考。什麼時候想好了,給我去一封信就可以了。”
“你的文集我也會給陳伴讀看,不論他有沒有看中,我都會寫信將結果告知與你。”
這算是最好的辦法了,解縉眉頭舒展,說道:
“如此,我便先謝過希直兄了。”
之後兩人就不再談這些事情,而是單純的交流起學問。
在這裡停留了四天,方孝孺才告辭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