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夜裡的最後一點燥熱,被這話鋒劈得粉碎,滿教室熾白的燈火如冰窟。
彆枝在心裡很輕地打了個寒顫。
是。
時至今日,她最沒資格。
窗外燈火被掩映得徹底,林子埋進夜色,漆黑吞去一切。隻剩下窗玻璃上映著的影子。
影子裡,女孩收回了踏向前的腳踝:“對不起。”
身影難察覺地微微後挪。
就如同一隻剝了殼的刺蝟受到刺激後,儼然要將自己的刺豎起來,再一次縮回到殼裡了。
庚野睨著長窗上的側影。窗外的夜色與室內的燈光交織,在他眼底昏昧網羅,像灼起了一簇於暴雨夜裡貪生的火。
越深處藏著的越最隱晦,最說不得。
“…沒關係。”
庚野闔了闔眼,聲線恢複了無謂的輕慢。
他緩斂下情緒,冠冕堂皇地自欺欺人:他是來要債的,不能輕易把人嚇跑了。
“過去的事,忘了吧。不用在意。”
“……”
聽那人輕描淡寫近乎冷漠,甚至連眼神都不曾落過來。
彆枝捏了捏指尖,迫使自己醒神:“你帶手機了吧?我先把之前的洗車費轉給你。”
女孩說著,轉身,要去取講台上的手機。
“沒帶。”身後聲線懶怠敷衍,聽起來終於舍得將眼神從窗外落回教室裡。
彆枝停下:“那等你回去後,微信上我給你轉的錢,你能收一下嗎?”
“哪個。”
“前天晚上你通過了我,又把我刪了。”
“……哦,”庚野終於紆尊降貴地從桌椅後起了身,熾白的燈光將他清挺的身影籠下,如陰翳緩緩浸漫過彆枝,直至將她的身影全然籠覆。
那人指骨抵著她腿側的桌沿,微微俯身,濃密的長睫都壓不下他眼眸裡冷淡嘲弄的涼色。
慵懶,刻薄,又像極了不在意的調情。
“那個嫖資隻出50的,原來是你?”
“——”
彆枝哽住。
難不成,每天給庚野轉賬要買宿的女人真的有很多嗎。
他不會是就靠這些……
察覺女孩的腦袋在眼前慢慢低下去,像是在走神,視線卻順著他身影遊離未離,有種莫名而詭異的存在感。
庚野微挑了下眉,聲音低到近蠱:“你在想什麼。”
“想你的嫖資是不是夠……”
彆枝及時收聲。
然而她收得太急了,幾乎是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
這一下用力過度,擱痛點正常的人都受不住,更不用說她了——
浪潮似的痛意頃刻就席卷了彆枝的痛覺神經,砸得她腦袋都一懵。
淚花來勢洶洶,彆枝本能地蜷下身去。
庚野再了解她這個毛病不過。於是方才的那點嘲諷還未覆過清厲的眉眼,就被眉峰驟起的淩冽取代。
“你神經失調麼,自己說話都能咬到?”
“……”
太丟人了。
但彆枝這會疼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等從痛意裡勉強回神,彆枝疼得忍著淚花,捂著下頜想回講台。
沒得逞,就被身後那人握著手腕拉了回來,乾淨利落往旁邊桌沿上一推,一擱。
長腿膝頂,庚野輕易將彆枝困了個無處可逃。
“抬頭,”庚野皺眉,聲線裡曳一點沉,“我看看。”
“……”
彆枝捂著嘴巴死死低頭,聲音疼到細碎發哽:“不行…”
庚野頓了下。
方才全數本能反應,這會經她提醒,他才覺得確實不怎麼合適。
尤其是對他已經有了現男友的前女友來說。
一點薄戾的冷意將折腰的青年拉扯向後,緩緩直身,隻是他斂下的眼神又瞥過了還低著頭的女孩眼尾。
那點本來很淡的豔色,此時像是被人用指腹抹開了。
在她眼尾洇得更深。
不知是不是燈下的錯覺,像連女孩的睫毛都被淚意浸得濕漉漉的。
庚野喉結滾了下,太陽穴跟著鼓噪。
他偏過臉,語氣疏冷地嘲弄:“怎麼不行,被你借題發揮,倒打一耙就行了麼。”
彆枝忍著未散的痛意,從泛紅的眼尾用力睖他:“不會找你賠醫藥灰的……”
那個眼神撥得庚野眼底緊繃的弦一顫。
狼狽情緒一掠而過,庚野想都沒想,抬手,隔著她手腕輕扣住女孩下頜,迫她微微仰抬起細白的頸。
彆枝一怔,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跟著睜大。
“都‘醫藥灰’了……鬆手,張嘴。”
庚野身上一絲笑意和散漫都不見的時候,格外叫人生懼。薄冷的光從他頭頂拓下翳影,將他眉骨到挺鼻薄唇的輪廓勾顯得更立體,既性感又淩冽迫人。
似乎察覺指腹下女孩的一點瑟縮,他冷漠口吻不明顯地放緩了些。
“我隻是看看,咬斷了沒。”
彆枝不自覺鬆了手指。
“……”
淩冽眼神不甚客氣地刮過女孩唇舌,腕骨輕轉,幾秒後,庚野凜起的眉峰鬆弛下來。
還好,沒見血。
那點懶怠的疏離感重歸,他鬆開了輕扣在她頸頜旁的修長指骨。
漆眸漫不經心掃落,錯開她咬得豔色的唇。
“你是打算咬舌自儘,還是單純想碰瓷我?”
耽誤許久,痛意終於從大腦皮層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唇舌間的木然。
彆枝理智回籠,正想辯解,冷不丁就聽身後兩米外的教室後門響起了一聲驚呼。
“姐——?”
“……”
階梯教室裡,剛分開了親密動作的兩人同時一停。庚野冷淡掀起長睫,漆眸睨去。
彆枝也難得驚慌地回眸。
廖葉緩慢地眨眼,不確定麵前這一幕是不是她幻覺。
那個低扣著棒球帽的男大,是不是剛從靠坐在他長腿抵著的桌沿上的彆枝身前,起身?就連那雙淩厲漂亮得叫人想入非非的手,似乎也剛從她姐的頸前……拿開?
廖葉倒抽口氣,屏息:“你們——”
“我剛剛撞到他身上,撞得太疼了,他在給我確認傷勢。”揩掉最後一點淚痕,彆枝恢複如常,立刻拿出麵不改色的素養來。
廖葉遲疑了下。
對彆枝那個痛點巨低、一疼起來六親不認的毛病,她倒也熟知。
而這片刻,彆枝已經從桌沿前起身,和庚野拉開了社交距離。
廖葉的目光落向另一位當事人:“真的?”
庚野正從彆枝身上瞥過。
七年前就是個騙子。
如今謊扯得信手拈來,還越來越熟稔。
庚野懶得應答,此刻漫不經心地垂回手,從他低扣著的彆枝坐過的桌沿前直起身,長腿到腰腹舒展,頃刻就提回了他一米八六的壓迫感。
而藏在棒球帽下,那副清絕淩冽的眉眼也終於露出來。
還想逼問的廖葉被他漠然掃過,驀地一窒,眼神驚恐:“庚……”
庚野視線壓根沒在廖葉身上停一下,也沒去在意門口女孩的話音。
他最後瞥向彆枝:“確定沒事了?”
“嗯。”彆枝心不在焉地點頭,暗惱自己怎麼會忘了讓廖葉來學校的事情。
“行,走了。”
像是再沒一絲留戀,那人語氣淡漠地錯身而過,朝教室門外走去。
在那隻冷白修長的手扶住門邊的前一秒,彆枝眼皮輕跳,近乎脫口而出:“你吃晚飯了嗎?”
“……”
庚野停住,回眸:“你沒吃?”
說著,他還眺了眼掛鐘。
晚上9:27。
這一眼頗有些嘲諷。
但情緒不濃,一個眼神就夠冷漠,拒人千裡。
話都說出去了,彆枝隻能裝沒看到:“嗯,今天迎新事情太多,沒顧上。如果方便,那,一起嗎?”
[今天中午,她男朋友還專門來學校給她送午餐呢!]
記不清長相了的女生話猶在耳。
庚野低嗤了聲,他睨著原地不動的女孩,像是在做一場冰冷至極的審度評判。
幾秒後,他輕舔過犬齒,應得敷衍。
“隨便。”
彆枝:“那我請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