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枝握著鄒雪婧的手,將薄厲的刀片緩緩拉向自己纖細的頸前。
淡藍色的血管伏在雪白的皮膚下,像蠱人沉淪的小蛇。
她將銳利的刀鋒壓向了自己的頸動脈。
然後女孩很輕地笑了下:
“我好怕,你殺了我吧,好不好?”
“——!”
刀鋒猛地下壓。
在第一線凹陷變成血痕之前, 女孩隔著鄒雪婧僵硬的手攥住美工刀的手腕,被人驀地握住。
刀尖在刺破雪白前的刹那收停。
不知道誰第一個回神:“庚野……”
彆枝回眸,仰頭,望向身側那個比她高了許多,影子都能將她完全遮蔽的身量清挺的少年。
她怔了兩秒,一點訝異像花綻在她眼尾。
跟著是花落似的浮紅。
“同學,”下一秒女孩就蹙眉,眼睫根處微顫,烏黑的眸子裡再次潮濕起來,像一場涼雨將至——
“輕一點。你弄疼我了。”
……嘩啦。
林哲聽見那場涼雨還是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在那個盛夏蟬鳴的燥熱間。
暴雨裡,他才看清了庚野眼底那顆久久壓抑到碎烈的火星。
也是那一瞬,林哲忽然覺著。
庚野的報應來了。
——
“庚哥,來了啊?”
一陣冷冽的香根草的氣息,將壓著興奮的喚聲送來了林哲耳邊。
鼓噪喧囂的音樂重新衝入耳中。
林哲身影一震,如大夢初醒。
真皮沙發凹陷,折下長腿的青年在他身側空著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去。香煙被夾在修長指節的根處,閒散懶淡地搭在了沙發扶手上,襯著冷白指骨,燃起曖昧的猩紅。
“想什麼,”庚野嗓音有些倦,低得透啞,“我路過,都能嚇你一哆嗦?”
“沒什麼……”
林哲端起手裡快晾乾了的酒杯,心虛地抿了口酒。
興許是杯底折射的光線扭曲作祟,在抬眼的這一瞬間,他望見了對麵沙發上,穿著學生製服裙坐在祁亦揚懷裡撒嬌的,那個叫林巧微的小姑娘。
隻一個角度,一個刹那,他竟然覺著這個女孩的側臉有點像彆枝。
隻是缺了她身上的那種勁兒。
這個錯覺叫林哲心裡猛地哆嗦了下,酒杯都差點沒拿穩。
時間隔得太遠,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隻記得那天祁亦揚就站在庚野身旁。但在庚野過去前,祁亦揚本也是要上前的。隻是晚了一步。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喝多了,想岔了。
林哲咽下了割喉嚨似的酒,僵著將酒杯放下,下意識地扭頭,往庚野那邊瞟了眼。
那人倚在沙發裡,落座半明半昧中。
酒吧裡燈光曖昧陸離,鋪得近油畫,將他眉眼都斑駁,情緒也不分明。
隻叫人覺著冷淡,漠然得像個黑洞,將所有無意識靠近的目光與注意全都吸攏,卻又不給分毫反應。
林哲看得仔細了,才察覺庚野眼神的落點,似乎是在那支被他擱在奢石桌幾的手機上。
“有人給你下了蠱了是吧,” 林哲忍不住,“你這才剛回來多久,就開始等消息了?”
“……”
黑暗裡一寂。
須臾後,才聽得打火機哢嚓一聲清響,壓過了那人咬著煙的低嗤:“誰說我在等消息了。”
他語氣拖得徐緩,也懶散得透著不羈。
林哲氣悶:“那有本事,今晚彆看你的手機一眼。”
“……行啊。”
庚野拿起手機,掂進掌心,像渾不在意地,隨手就扔去了林哲懷裡。
林哲多少有些意外,就差拿起手機檢查下是不是庚野的了。
恰這會燈光略過,他瞥見了庚野眉宇間壓著的一兩分戾意,不由笑了:“原來是被人喂火藥了?”
庚野眼神沉鬱地一掃,像懶得答話。
林哲點了點頭,將庚野手機特意放在了離他最遠的桌旁:“那今晚陪我們走兩杯?”
庚野沒接茬。
對麵沙發裡,祁亦揚卻笑了,抱緊了坐他懷裡的林巧微:“聽你這話,怎麼跟點男模似的?不學好啊林哲。”
“我有你不學好。”
林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鬼知道這個中學時候年年評優,樣樣守規的三好生,怎麼出國念了個大學回來,就成了這副浪蕩德行。
“要真是男模就好了……還至於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麼。”林巧微聲音不高不低,窩在祁亦揚懷裡嘀咕。
林哲原本因著方才的念頭,故意避開她不看,聞言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他橫眉瞪過去:“你說什麼?”
桌旁瞬寂。
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祁亦揚和庚野。
祁亦揚拍了拍委屈的林巧微, 叫她從腿上下來,坐到了一旁去,他則轉回來,笑著歎氣:“她不懂事,你跟她計較什麼,再說了,庚野不都沒說話嗎?”
林哲今晚壓了又壓的火氣,終於點起來了。
他將手裡酒杯往奢石桌上用力一擱,玻璃杯發出清脆鳴音,卻蓋不過他惱火的沉聲:
“祁亦揚,你遠來一趟,我給你麵子,不跟你計較。說好了私人局,你帶些亂七八糟的人來這兒,我也忍了——但她多大了?二十好幾穿個學生裙,裝什麼嫩!一點成年人的分寸都沒有,來了彆人的地方,還管不住她的嘴嗎!?”
“……”
祁亦揚眯了眯眼,笑容也淡下來:“你這是準備跟我打一架了?”
“我怕你不成!”
眼見著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氣氛越發一點就炸的架勢,桌旁的幾人也都拘束起來了。
目光明裡暗裡地,儘往單人沙發上落。
而庚野依然斜靠在沙發裡,長睫垂耷著,唇間銜著支煙,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明明他才是話題因由,看起來卻對來龍去脈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他單手把玩著打火機,指骨微屈,叫那點銀光在他掌心不疾不徐地旋轉,翻越。
直到這方角落裡,隻餘下他那清脆的金屬火機開合聲,勾連著越過他指間時利落的風吟。
在祁亦揚要攥拳起身的前一秒。
“我這兒是酒吧,又不是拳擊場。”庚野翻掌,攏合,跟著哢噠一聲,金屬火機帶著一點殘影落平在他掌心,又被他隨意扔在了桌上。
銀色火機曳著微光掠過藍奢石桌幾,像無儘長夜星河裡劃過的一顆流星。
將燃完的香煙被他摘下,杵進旁邊無人的酒杯裡。
“呲啦。”
煙蒂的猩紅被酒漿淹沒,泯儘。
庚野終於抬了眸,眼眸冷淡地瞥過其餘人:“既然不喝了,那散了吧。”
他回身,對著察覺不妙而走過來的服務生抬了下手:“這桌掛我賬上。”
“……”
老板發了話,“客人”自然也不敢不識趣。
祁亦揚叫來的那幫朋友,有一個算一個,忙不慌地起身,打了招呼就都匆匆離開了。
隻剩了那個林巧微,晃蕩著腿,坐在不遠處,玻璃台下的另一張卡座裡。
此刻她正歪著腦袋,覬覦地盯著酒吧中心那瓶單獨放在玻璃展櫃裡的,瓶身裡藏著一朵玫瑰的酒。
展櫃內,立著的金色小卡上,還刻錄著製酒師的花體簽名。
“保加利亞玫瑰。”
林巧微慢吞吞念了遍名字。
她知道這個名字,祁亦揚還跟她講過,前幾年拍賣會下來的,意義非凡。
不過比起它,她現在更想要的是另一樣東西。
穿著學生製服短裙的女孩回頭,看向了離這不遠的奢石桌上,被人遺忘了的那支手機。
她輕狹起眼。
而此刻,長桌另一頭,單人沙發旁。
林哲的火氣在那群亂七八糟的人離開後,總算是稍泄了些。
但仍是不悅,他擰著眉看向祁亦揚:“你今晚來山海市這一趟,就是特意來找不痛快的?朋友這麼些年,我倆到底哪得罪你了,啊?”
祁亦揚拽鬆了本就垮低的領帶,帶著氣音笑:“真沒有,我隻是交往這麼多,覺得她最……漂亮,我也最喜歡。就帶她出來見見世麵,哪想到這麼惹你不高興。”
“你喜歡?你他媽喜歡還跟他們打那種賭,還讓她上二樓勾——”
未竟的話音被林哲自己咬斷了,沒出口。
卻也足夠庚野聽分明。
他懶搭著扶手,叩著不知名旋律的指骨依舊沒停,但漫無目的掠掃的眼神斂回來:“勾什麼。”
林哲冷笑:“沒事,有人酒色上腦,胡鬨而已。”
他以為祁亦揚也會接著這個台階下去。
卻沒想到。
祁亦揚忽然悶聲笑了:“庚野,你就不覺得,我帶來的這個小姑娘,跟誰特彆像?”
“——”林哲眼皮劇烈地一跳,那一瞬他脖子上青筋就蹦起來了,差點要掀桌上去揍祁亦揚,順便給他堵上嘴。
隻是祁亦揚下一句話,愣生生將他壓在了原地。
“半側臉,不開燈的時候,她跟彆枝可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
懶叩著扶手的修長指骨驀地一停。
一兩秒後,庚野撩起眼,如薄鋒劈開霜色,襯著涼意直直望向了祁亦揚。
祁亦揚卻好像看不出那叫林哲都僵住的冷意。
他挑著眉笑:“這樣,我割愛,就讓她陪你睡一晚,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
彆枝轉學後主打一個“活著可以,死了也行”的美好精神狀態(bushi
原因後麵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