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間,隱隱約約,感受到一絲涼風灌袖的寒意。
可她已經作古,如何能感覺得到涼意?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斷斷續續,謹小慎微的叩門聲。
叩、叩、叩。
銀裳連敲了好幾下,裡邊兒毫無回應,喪氣地垂下頭,喃喃著埋怨了聲,“哪有新婚之夜,把新娘子丟在門外的?”
轉眸,隻見自家姑娘目光空落了瞬,繼而,定格了片刻,猶似琉璃的瞳仁中,泛出一縷驚異的光澤,忽而瞪大了雙眼,張望著四周。
蘭珠抬目四望,簌簌風雪下,處處張燈結彩的院子,底調黑瓦白牆。
門前一棵過簷的玉蘭樹,本是光禿禿的枝丫,此時係上了許多萬紫千紅的花球,除卻凋敝之氣。
旁邊,一汪清池靜寂,結著薄冰。
這熟悉的每一個角落,並非她剛剛身處的洛川王府,而是東宮。
秦老王爺為國捐軀後,章肅長公主難抵物是人非,選擇了回宮寡居。
王府荒廢數年,直至秦陌作質歸來,方才重啟故居,下令修葺,成了後來的洛川王府。
在這之前,秦陌一直暫居在太子表哥李乾的府中。
她與他少時的盛大婚宴,就是在東宮辦的。
較之東宮前院的雕梁畫棟不同,秦陌獨住的這處小院,兩室一廳,構局極小,顏色素樸寡淡。
剛嫁過來時,蘭殊還納悶了陣。
後來聽鄒伯解釋,始知秦陌挑選這處簡居,正是他剛從突厥作質歸來的時候。
那時他在異國他鄉遭了太多迫害與暗殺,猶如驚弓之鳥,隻想僻靜獨處,不喜寬敞紛雜。
蘭殊當時嫁得心甘情願,聽來隻有心疼,全不介意與他在此蝸居,精心打理著他們的麻雀小院,來年一開春,就往那碧波池裡撒了把芙蓉種子,開了一池的繁花,姹紫嫣紅。
仿若一幅雅致的水墨畫,橫梗一筆濃彩,看得秦陌頻頻蹙眉。
長公主為他們擇了冬日最吉的日子成婚,此時屋外寒風瑟瑟,飛雪肆虐,冷意朝著她的衣襟袖口裡不斷侵襲。
蘭殊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似如一場大夢驚醒,不由捂緊了狂跳不止的心房。
銀裳瞧她臉色不對,關懷地朝她走前兩步,“姑娘,要不彆等了,我看姑爺這架勢,今晚是不打算讓我們進屋了,你自小身子弱,彆委屈自己......”
蘭殊凝視著銀裳尚且稚嫩鮮活的臉,怔怔出了好一會神,蓮步輕移,伸出手,想去觸碰她紅撲撲的腮邊。
奈何身軀凍得有些僵硬,一時沒緩過來,加之身上的禮衣多層厚重,蘭殊剛抬步,不慎踩到了素紗中單的裙擺,一個趔趄,竟直接撲在了雪地上。
頭頂上隆重的珠翠團冠猛地一晃,叮鈴作響,蘭殊有些難堪。
而銀裳,不愧是她貼心肝的丫鬟,一點沒想過來扶她,轉頭就朝著屋門一陣狂拍:“不好了,新娘子受寒過度,暈倒了!”
銀裳一壁敲著,一壁還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
蘭殊:“......”
換作上輩子,興許她就順勢而為了。
如今,她如何能叫屋中人瞧見她這般狼狽的模樣。
幽幽沉沉的黑夜,飄著斑斑駁駁的白雪。
大婚之日,他們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銀絮飛舞而下,媒婆當時笑開了花,連喊大吉大利。
全然不知這場雪,險些凍死了洞房外的新娘。
層層華服交疊,蘭殊雙手撐地,艱難在雪中蹣跚起身。
頭上的鳳冠終是過重,身上的綬玉環纏縛過頭,少女好不容易爬起了一半,尚且半跪在地上,吱呀一聲,屋門開了。
蘭殊剛抬首,墜入一道冷淡深邃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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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而落,門廊前,少年紅服如楓,眉眼入畫,廣袖間繁紋織錦,繡著與她裙頭相似的同心結。
寒風吹拂起他開門的袖口,衣袂輕飛,少年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將她由下而上地瞥了一眼。
秦陌是個聰明人。
蘭殊也是相處久了才發現,他將她許多自以為是的小心思都看在眼裡,不拆穿,不多話,當樂子一般。
上一世,她曾以為此時的他是軟了心腸才開的門。如今再看,少年投過來的目光,又直又冷,完全就是作壁上觀的姿態。
他長身玉立在門前,微挑的眉眼中,布滿了戲謔,直挺挺站著,等著看她鬨什麼幺蛾子。
戲台子已經搭好,銀裳嚴正以待,一雙淚眼婆娑,抬袖拭麵上前,正準備貼在少年腿邊跪下,同主子合演一出聲情並茂的苦肉計。
卻被蘭殊用極輕的聲音阻止:“銀裳,回來。”
銀裳支著一雙懸在半空的膝蓋,回頭懵懂地看了看她。
隻見蘭殊氣定神閒,雙眸一瞬,再度示意她退下。
銀裳隻好回身,吸了吸鼻子,默然退至一旁。
隻待自家姑娘親自上陣,拿下這不解風情的兒郎。
少女果然在她退下後,緩步上前。
便是方才在雪地裡滾了一圈,絲毫不影響蘭殊的姿色。
隻見她攏了攏雲錦大袖,斂衽朝少年行禮,不論舉手還是投足,都令人賞心悅目。
翩翩靠近的少女身姿,堪堪豐盈的曲線,亦如山水,亦如風月。
抬眸瞬間,鬢邊的殘雪,鼻尖的凍紅,不顯絲毫窘迫之意,反而為她添了一份楚楚,愈發脫俗動人。
就是這貝齒間蹦出的話頭,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
“書房,也睡得。隻是世子爺能否容我進屋,拿身換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