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殊因此,也得到了短暫的休息。
將腰間的革帶係好,秦陌沉著臉色跳下車來,遠遠看見崔蘭殊小小一隻蹲在溪邊,無辜的澄澈雙眸,倒映在水中。
一雙搓洗衣襟的細白手背,因為二月尚且冰涼的池水,泛出了一層紅。
他緊盯著她凍紅的手,心裡的火,忽而熄了一半,終究,沒能發作起來。
蘭殊聽見腳步聲,回過頭,對上秦陌的沉沉眼眸,心裡發起虛來,嘴上倒不忘為自己狡辯一番:“您若早些放我下車,我也不至於如此失態......”
你說她知錯吧,她好像在怨他。
不知錯吧,她那紅撲撲的雙手與低眉順眼的姿態,含滿了討好的意思。
秦陌的眉稍,擠滿了懊惱之意,皮笑肉不笑。
他冷冷譏諷,“長安城竟也能出你這樣的大家閨秀,吐彆人一身?”
蘭殊低低唔了聲,好似知羞知愧,睜著一雙綴著光的清眸,認真反問:“但長安也出不了幾個被你晃吐的大家閨秀?”
秦陌不禁眯縫了眼,原來,她早看出了他的蓄意存心。
蘭殊想來,她既捏住了他的把柄,在他眼裡,她本不再是什麼善茬,還不如彼此坦城一些。
秦陌見她低順的眉眼裡藏著一絲不馴的置氣,隻覺得她不自量力,膽大妄為,剛剛那消下去的半截火氣又從心裡冒了出來,恨不能把衣服全拿來叫她洗一遍。
凍死她得了。
秦陌狠狠剜了她一眼,正準備轉身去拿剩下的衣物,剛走兩步,身後忽而傳來了少女一聲慌亂的驚呼,“啊!”
他下意識回頭,崔蘭殊已經嚇得從岸邊跳了起來,一雙清眸驚慌失措,臉色煞白,本能般朝他後背撲了上來,雙手牢牢栓住他的脖頸,如絲蘿般纏附在了他身上,幾乎把他當作了一根竹篙,順著杆就往上爬。
那兩團渾圓猝不及防貼在了他脊梁骨上,秦陌心口一下錯了兩拍,眉眼凜凜,“你又耍什麼花招?”
少女聲音帶了絲顫抖,緊緊閉著雙眸,“有......有青蛙!”
她八爪魚般黏著他不放,秦陌咬了咬牙,垂眸朝岸邊仔細一探,草垛裡還真有一團灰綠的玩意,伏在淺坑蟄伏,迎上他的視線,瞪著銅鈴般無辜的大眼,鼓了鼓腮幫子。
秦陌無語道:“它會吃了你?”
肩上的女兒家哭腔都出來了,“醜!”
醜的東西,蘭殊都害怕。
秦陌:“......”
她愣是不肯從他背上下來,秦陌隻好幫她把那醜玩意兒趕走。
隻聽撲通一聲,他將那□□兄弟一腳踢下了水。
女兒家仍在他肩頭上,眉間緊皺,從始至終不敢睜眼看一下,直到少年不耐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好了。”
她才睜出一隻眼縫,仰著下巴,朝那草垛裡探了一眼。
秦陌扭頭朝她那張皺巴巴的小臉乜了眼,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不過須臾,他就笑不出來了。
秦陌望著他那隨著水流飄向了遠處的外袍,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蘭殊從他身上下來,撫了下鬢發,轉眼,又成了那個滿京城口口稱讚的世家貴女,端莊持重地斂衽致歉,咬了咬下唇,愧怍道:“我會賠你一件的。”
隻聽少年冷笑了聲:“你拿什麼賠?”
他雖查不出她為何會知曉他的秘密,但她的實際財務情況,他還是清楚的。
崔氏大房的長子如此敗家,就指著聘禮填補虧空,哪有多餘的產業給一個養女作嫁妝,她出嫁那天的十裡紅妝,不過是崔府給她裝的樣子罷了。
要不是做了他的世子妃,她哪有錢?
還不是拿他的錢賠他。
女兒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雙眸被他眼裡的譏諷擊黯了兩分,沉默了片刻,她揚起嬌俏的下巴,小姑娘的自尊心作祟般,信誓旦旦道:“我會自己賠的。”
秦陌嘴角一勾,挑出了數不儘的嘲弄。
蘭殊見他不信,指天發誓,“我說到做到。”
秦陌挑了挑眉稍,仍是一副半信不信的樣子。
太陽已經西垂,暮色漸合,耽擱了不少時間,蘭殊也不再與他車軲轆話,轉頭,朝著馬車回去。
蘭殊快步走了幾下,夕陽金色的光暈打在她身上,引得她忍不住抬起螓首,朝天際看了一眼。
剛好迎麵而來一陣晚風,女兒家身上的襦裙被吹的往後,那較之同輩更為豐盈的少女身段,在鍍了層光暈的金邊中,一下描彆了出來。
秦陌隨在她身後,毫無意外被這道美麗的剪影闖入了視線。
少年驀然回想起剛剛她趴在自己背脊上那不堪一握的柔軟觸感,忍不住捂住了心口,滯了呼吸。
他飛快地眨了下眼,雙眸側落彆處,避過她恍人的身段,麵色發沉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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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不停蹄,長途跋涉了大半個月,這一日,他們終於抵達了南疆邊境的隴川。
眼下不過三月,長安的風中還透著絲絲的涼意,隴川已是晴陽高照,萬裡無雲。
兩人於暮色四和時分,抵達了城門門口。
上一世,城門查行,蘭殊手心裡還捏出了一小層薄汗,生怕被守衛看出什麼端倪。
孰不知這東宮出手的假戶籍,以假亂真,豈有被識破的道理。
沒過多久,車簾外頭傳來了放行之聲。
秦陌拎起韁繩,正準備禦車離去。
其中一位守城官爺剛查完一位背簍的小販,忽而朝他們邁前兩步,張手喊了聲:“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