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做個人。
蘭殊隻好抬著一雙酸脹的腿,走向了灶台,心裡偷偷罵了某人千千萬萬遍。
生火燒水倒不是難事兒,崔氏女兒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隻是那打水的木桶,蘭殊真真拎不動。
手無縛雞之力實錘。
到了最後,秦陌見她磨磨唧唧,到底沒眼看下去,三下五除二,將耳房內的浴桶蓄滿。
臨了不忘嫌棄,“你說帶你有什麼用?”
蘭殊反複咬著下唇,沒出聲。
既燒了水,豈能隻便宜了他。
待秦陌洗漱完畢,蘭殊亦舒舒服服泡了個澡。
待女兒家挽著披散的墨發從耳房出來,隻看見少年站在了長椅邊,手上拿了一個泥偶。
這泥偶一身雪亮的鎧甲,手握紅纓槍,像是一位將軍。
偏偏,麵上帶了一副閻羅王的麵具。
這麵具青麵獠牙,著實不算好看,秦陌蹙了兩撇眉稍,盯了片刻,伸手想挑開那麵具。
蘭殊撲上前,一下搶了回去。
女兒家美眸瞪圓道:“您怎還亂翻人東西呢?”
劈頭蓋臉一句責備,糊了秦陌一臉,少年擰起眉頭,唇角抽了抽,“它自個掉地上了!”
而他隻是路過,難得發了個善心,幫她撿了起來。
蘭殊愣了愣,見他一副狗咬呂洞賓的模樣,識相轉了臉色,又恢複了那副溫婉端莊的姿態,斂衽致歉道:“是我誤會了,多謝世子爺。”
她既致了歉,秦陌也沒什麼好發作,指著女兒家玉手上的泥偶,譏誚道:“帶這玩意乾什麼?”
他上揚的尾音裡,飽含了對她小孩子家家脾性的嫌棄。
多大個人了,還玩泥偶。
蘭殊也不著惱,直接將自個兒長不大的脾性落了實,“我有點認床。”
蘭殊認床的毛病,算不上嚴重,就是出了京城,到了水土不服的地方,容易不習慣。
總歸還是嬌氣,秦陌對此嗤了聲,不甚明白她帶個凶神惡煞的泥偶,怎麼就能治她認床的毛病了。
他譏諷道:“辟邪啊?”
蘭殊頓了頓,低頭握著泥偶看了眼,唇角銜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道:“世子爺可說對了。”
這樣的尊神,當然要放在身邊,提醒她每時每刻小心伺候,彆再把她的命勾了去。
這麵具下的,是她曾經魂牽夢繞的心上人。
秦陌已經記不得去年的開春宴,他曾在球場上信馬由韁,遙遙瞥過一個很白的小姑娘。
但那場開春宴過,小姑娘心裡從此住進了一個人。
少年一戰成名的消息傳回長安後,蘭殊曾特地尋了全京城最好的工匠,專門給她捏了一個小飛將的泥人。
這泥人捏得栩栩如生。
蘭殊當寶貝似的,成日放在枕邊看著入睡。
久而久之,一到入寢,便也離不開了。
重來一世,蘭殊改不掉認床的毛病,卻也不想,再盯著泥人那張麵如冠玉的臭臉。
下南疆前,蘭殊特地叫匠工幫她打了副閻羅王的麵具,遮住了他。
兩人短促的沉默。
秦陌將視線從泥偶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才發現,女兒家剛剛那一撲的搶奪,令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些過於親近。
她披散了頭發,一張巴掌大的臉,裹在鴉羽般的秀發間,顯得楚楚動人,素紗中單的衣袖無意間挨到了他的手肘,袖口間,絲絲縷縷的暗香。
那些荒唐的夢境一瞬間在腦海裡再度一閃而過,少年喉間隱隱有了乾澀,猛然間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無動於衷。
秦陌連忙屏了屏息,微一側身,避過與她的觸碰。
蘭殊察覺到他刻意的疏離,低頭檢查了一下腰跡佩戴安好的檀香囊子,心裡忍不住納悶。
前世,她這夫君雖不愛她,卻沒對她的氣味如此敏銳,也沒如此討厭與她接觸。
是她過早戳破了他的心思,令他生出了戒備心?
蘭殊不明所以,隻能自覺與他保持了各自自在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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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蘭殊悠悠在長椅上醒轉,剛起身,卻見少年的臉色十分難看。
同一宿沒睡般,麵色鐵青地,從耳房洗漱完畢出來。
少年望著眼前屏風的支架出神,似是恨不能一頭磕死在上麵。
轉眸對上女兒家茫然的視線,他連忙側過首,不敢直麵她的臉。
天知道,那張引人沉淪的芙蓉麵,昨晚又折磨了他多久。
蘭殊全不知情,老老實實爬起身,坐在了鏡台前梳妝。
剛把發髻盤好,她抬手簪上珠花,前堂,傳來了陣陣禮貌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