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勣、杜有鄰等要犯,杖一百,家小流徙嶺南……”
先前想著生死事小、失節事大,但真得到消息了,感受和預想中的還是大不相同。
杜五郎還是初次麵對人生中的拷問,不由萬分茫然。
他做不到薛白那般不擾於外,已不知該如何做。
下一刻,整個人都被拎起來。
“也沒點精神。”楊釗伸手拍了拍他圓乎乎的臉,問道:“你可看明白了?太子保不了任何人。這大唐,誰才是真正值得投效的人?右相!”
杜五郎遂哭了。
因為見到楊釗這個肮臟的模樣,他覺得惡心欲嘔。
他突然很怕今日之後自己也開始逐漸成為楊釗這樣的人。
“哭?哭有用嗎?跪下來求右相都不懂嗎?廢物。”
楊釗眼看杜五郎的鼻涕快滴下來,嫌棄地鬆了手,一轉頭見青嵐也泣不成聲,我見猶憐,不由笑道:“小婢子流徙嶺南太可憐了,不如求我贖買了你?”
青嵐連忙搖頭,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堂外。
若薛白再不回來,她既不想流徙也不想受欺,寧肯撞死在這右相府中,以她這賤婢的血汙了那貴不可言的國相。
恰在此時,有人從長廊那邊過來。
“薛白!”
青嵐立即便撲了過去,如一隻受驚的小鹿。
杜五郎見了,也想跟著跑。
他卻被楊釗一把摁住。
“休在相府放肆!”
“薛白,他們要杖殺了我阿爺!”杜五郎哭喊道。
薛白先拍了拍青嵐,還未開口,那平靜的神色卻已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
此時,相府管事蒼璧從他身後匆匆趕過,倒像是他的隨從一般。
“楊參軍。”蒼璧道:“阿郎命你與薛白往大理寺一趟。”
楊釗賠笑道:“還有嗎?”
“沒了。”蒼璧淡淡看了他一眼。
楊釗大失所望,暗罵**甫有功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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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有外郭城、宮城、皇城。
宮城居北,乃帝王居住;皇城居宮城之南,乃宗廟、官署、軍衙、倉庫所在,也就是行政之所。
皇城中樓宇恢宏,與外郭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
大理寺位於皇城西麵,就在順義門旁。
衙署大堂前,正有許多囚徒跪在地上,杜媗便在其中。
今日見**甫、吉溫沒來,而長安縣尉顏真卿拿出了那份草稿,再加上京兆尹韓朝宗據理力爭證明杜家冤枉,杜媗當場便翻了供。
“冤枉!民女從未見過柳勣為東宮結交誰,至於縱火以燒毀證據那更是子虛烏有,全是京兆府法曹吉溫嚴刑逼供,屈打成招,請諸公明鑒。”
“不錯。”韓朝宗當即正色道:“太子與杜良娣不睦,早已和離,又豈會命柳勣經營?更何談遣人銷毀證據?此案僅有口供而無物證,疑點重重。柳勣,還不從實招來?!”
“我,我冤枉啊,我不過與丈人起了口角,一時氣憤……”
很快,韓朝宗趁著**甫不在,以最快的速度審明了案情,火速遞往宮城。
見此情形,杜媗以為,杜家就此沉冤昭雪了。
她想到那個被杜家救回的少年郎薛白,正是他連夜報信,他們遂在書房找到了關鍵證物,交由太子,再遞到這些剛正忠直的官員們手裡,終於得以翻案。
“成了,我們做到了。”杜媗心道。
然而,當裁決下來,落在她耳裡,卻如一道五雷轟頂。
“柳勣、杜有鄰等要犯,杖一百,家小流徙嶺南……”
杜媗不可置信。
案子分明已經審明了,她阿爺是冤枉的,杜家是冤枉的,為何卻要無罪之人受罰?
沒有人給她解釋。
仿佛在這之前的審訊隻是開宴前的一場表演,無論演得如何,都不影響上菜。
而跪在那瑟瑟發抖的杜家眾人,便是這場盛宴的一盤前菜。
堂上諸公高坐,似要將她們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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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中丞楊慎矜目光落處,將杜媗帶著悲絕表情的美麗容顏看在眼裡,同情地歎息了一聲。
他一直都知道,即便杜家冤枉,案子既已鬨大,聖人便不可能寬赦杜家。否則,萬一讓人有了與太子親厚也無妨的錯覺,於社稷何益?
因此他今日冷眼看著韓朝宗一力為杜家洗冤,從頭到尾也不阻攔。
“唉。”
“韓公。”楊慎矜轉頭低語道:“你已儘力了。”
“太子已割袍避火,今日我非為太子,乃為儘快平息此案。”
楊慎矜點點頭,道:“韓公高義。”
韓朝宗苦笑不已,側頭瞥了一眼坐在後麵聽審的左相陳希烈,也不知對方睡著了沒有。
就在今年,原本的左相李適之已被**甫借機貶了,換上了這萬事不管的陳希烈。
韓朝宗一向與李適之交好,早已知道自己這京兆尹馬上也要滾蛋了。但方才解釋一句,無非是希望**甫不要趕儘殺絕罷了。
“稱不得高義,無非是想著最後在京尹任上辦件好事,可惜了沒能辦成。”
楊慎矜雖也為**甫辦事,卻還存著風骨,四下一瞥,壓低了聲音道:“韓公已活了無數人性命,今日若定下杜家謀逆大罪,隻怕死者更眾。”
“也隻能做如此想了。”
“無可奈何了。”楊慎矜道:“那就,先杖殺了柳勣?”
韓朝宗點點頭,道:“可。”
楊慎矜是右相一係,要殺柳勣這個太子連襟立威;韓朝宗心中親近太子,卻也恨不得快點把柳勣杖死、以免攀咬更多人。
兩人立場不同,此刻殺心卻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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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啊!”
柳勣早已沒了往日的豪爽,被摁在地上,大喊冤枉不停。
監刑的大理寺小吏卻是搖了搖頭,道:“你冤枉?你他娘還冤枉?你可知有多少人被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