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萬年縣,升平坊,杜宅。
“阿郎、娘子,到了。”
全瑞掀開車簾,見杜有鄰還在昏迷,而主母盧豐娘則縮在馬車一角。
反而是皎奴正霸占著軟靠,淡淡抬眼掃來。
全瑞隻當沒看到皎奴,輕聲喚了杜有鄰兩句,見其頭上還出了細汗,不免擔憂,問道:“阿郎許久未醒,可要請大夫來診治?”
杜媗過來應道:“不必了,讓阿爺好生歇養吧。”m.166xs.cc
“可笑。”
皎奴譏笑一聲,自躍下馬車,絲毫不理會忙碌的眾人,雙手環抱,立在一旁。
有仆從搬著杜有鄰進門,見她模樣,以為是哪個婢女,道:“快搭把手,把大門打開。”
皎奴嫌棄地皺眉避開,抬手在鼻前揮了揮,自語道:“一身泥血,臭**。”
“哎,又不是阿郎要趴到雪地裡讓人杖刑的。”全福不由嘟囔道。
他是管事的全瑞的兒子,幾代人都在杜家為奴,這次被拿入大獄,父子二人捱了刑,卻是死活不能屈打成招,可謂忠心。
皎奴懶得與這些奴仆說話,讓開兩步,用下巴指了指杜有鄰,向薛白問道:“你覺得那懦夫可笑否?”
薛白搖了搖頭,道:“人之常情。”
他看得懂杜有鄰之所以還不醒的原由。
今日他與杜五郎投靠**甫才僥幸救了杜家,此舉為忠臣直士所不齒。但杜有鄰活都活下來了,此時醒來又能如何?
痛罵杜五郎便罷了,罵完了兒子是否還得罵薛白?罵過之後是否再有赴死的勇氣?卻憑什麼該**?
不如繼續昏迷罷了。
“慢些,慢些,送阿郎到正房。”
夕陽西下,暮鼓聲中,無人看到杜有鄰眼皮不自覺地微微抖動了一下。
之後被搬進院子的,則是柳勣的屍體。
主仆眾人進了院子,栓上門,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聽得最後一聲暮鼓,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雖隻離開四日,對於眾人而言卻像是時隔經年。
“可算回家了。”杜五郎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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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品茶否?”
一頓簡單的晚膳之後,杜媗便來邀請薛白。
倉促之間,她已換了一身麻衣,卻是為柳勣服喪。
杜宅被官差翻找得亂七八糟,此時仆奴們正忙著收拾,唯有第五進院的後花園還算清淨。
兩人一路過去,皎奴則一路跟著。
待兩人在假山邊的小亭中坐下,皎奴便雙手環抱,坐在儀門處的杆欄邊,嗤之以鼻地道:“小門小戶。”
……
“阿爺還在昏迷,阿娘亂了方寸,都沒能好生感謝你。”杜媗動作優雅地炙茶,道:“但杜家必不忘你今日之恩義。”
薛白應道:“杜家也曾救過我,互相幫助罷了。”
杜媗道:“我想對你有所報答,但不知你可信我?”
“嗯。”
“不論你是官奴,還是得罪權貴,哪怕是十惡不赦之逃犯,我皆會站在你這邊。”杜媗沒有流露什麼鄭重的表情,語氣卻很堅定,“因此,你的身世即便有難言之隱,皆可告訴我。若是官奴,傾家蕩產我亦為你贖買脫籍;若是得罪權貴,千方百計我亦保你平安。”
說著,她抬頭看向薛白,等他的回答。
薛白道:“真不記得了。”
“好。”杜媗道:“那明日我到對宅魏家問問他們當時撿到你時是何情形,總該查訪出你的身份才好。”
“多謝了。”薛白點點頭,忽然道:“你長得與杜二娘很像。”
“同胞姐妹自是像的,二娘她……還活著吧?”
薛白瞥了一眼坐在院門處的皎奴,壓低了些聲音,道:“這也是我想與你談的,杜家的危險並未結束,夾在東宮與相府之間,生存會很困難。東宮曾試圖活埋我與青嵐,往後隻會視我們為眼中釘;相府將我們視為隨時可拋的餌……”
薛白每次說正事時總是很認真,顯得極有耐心。
杜媗一邊碾著茶,一邊默默聽著他說著,心頭又浮起憂慮。
流觴**,屍體還在京兆府未領回來;柳勣亦**,數年夫妻,不論他待她如何,她終是成了**。
一滴淚順著杜媗的臉頰流下,滴到了茶葉裡。
薛白停下了話頭。
杜媗以手背抹了淚,歎息道:“真累啊。”
薛白道:“你若信得過我,便交由我來應付,可以嗎?”
“好,你說怎麼做,我聽你的。”
“我可能需要讓杜家人做一些危險的事,你能信我嗎?”
“信你。”
杜媗說不出當得知太子背棄杜家、而一無所有的薛白冒死把這一家人從鬼門關拉回來時是怎麼樣的心情,話到最後,也就這兩個字。
茶水已二沸了,她專注地瓢出一勺水,持竹筴旋轉攪動湯心,連頭都未抬。
“那就好。”
薛白思忖著,同時看著杜媗煎茶、分茶。
末了,他舉杯喝了茶,有些苦,有些鹹,也不知是否因杜媗的淚滴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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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奴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轉頭看去,隻見薛白與杜媗各自將身子往前傾著正在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她不由覺得可笑,這杜家自詡書香世族,長女剛**丈夫便與小一輪的男子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不多時,薛白獨自起身,往前院走去。
皎奴不屑地打量了他一眼,跟上。
從花園出來,便見青嵐正提著燈籠候在遊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