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
右相府中堂溫暖如春,唯杜妗的聲音帶著些冷峻之意。
“兩願方能稱為和離,今可有誰人問過妾身願否?又有誰人在意過李亨為達目的如何逼迫妾身?他不仁我不義,請右相賜紙墨,妾身親筆寫狀紙便是……”
其後又過了許久許久,堂上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沒完沒了,杜五郎站在那聽得昏昏欲睡,頭不住地往下掉,如母雞啄米一般。
忽然,他一個激靈,甩了甩自己的大腦袋,借著兩頰的肥肉抖動讓自己清醒一點。
“噗嗤。”
不知何處傳來女子的輕笑聲。
杜五郎愣了愣,轉頭向側壁看去,隻見那選婿窗的絳紗後有個人影晃動,隱隱能看到雲鬢高聳,是個女子!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低頭看向腳底,心中憂愁,再無半點困意。
沒留意到方才薛白說了句什麼,屏風後的**甫語氣也帶著笑,道:“也罷,便許你帶杜二娘回去,但不許她離坊半步。”
“多謝右相。”
聽得出來**甫頗高興,又道:“社稷往後不至於交由昏弱儲君,此事你出力不小,回去好好用功。”
“是。”
杜五郎瞪大了眼,隻見薛白執了一禮,與杜妗一起轉身往外走。
他也連忙跟上,忽然又想起一事,遂轉頭瞥了眼,隻見皎奴依舊立在堂上,並不跟來。不由心中大喜,須臾稍稍有些離彆之緒,遂揮手作彆。
此時已宵禁,**甫遣了金吾衛巡卒持文書送他們還家。
夜路騎馬,薛白騎術不好,依舊與杜妗共乘,由她執韁。
宵禁中的長安大街黑漆漆,唯有那金吾衛手中提著的燈籠泛起一點亮光,引著他們前行。
行到升平坊,杜妗忽然不自覺地歎息了一聲。
氣息吹到薛白耳朵裡,有些癢。166xs.cc
他卻沒做反應。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經曆這些,大抵是傷心無措的,她又逞強,他隻當沒聽到便是。
就這樣默默駐馬等了一會,坊正被喊起來核驗了文書,打開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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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杜宅一直亮著燭火,諸人都未睡。
待聽到馬蹄聲起,門房連忙站起,推開虛掩著的西側門,大步向前廳跑去。
“回來了,回來了!薛郎君神了,真把二娘接回來了!”
一時間杜宅便熱鬨起來,眾人紛紛往前院湧。
“回來了就好。”盧豐娘由彩雲、青嵐扶著,一路小跑,嘴裡哭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還能改嫁。”
趕到前院馬房,正見杜妗有些吃力地下馬,她連忙讓兩個婢女上去幫扶。
薛白本還在扶杜妗,見她們來了便讓開,卻被青嵐頗為幽怨地瞥了一眼。
不久前,也就是在這個院裡,他在昏迷中隱隱聽到盧豐娘的嚎哭聲才轉醒過來。
今日終於又聽到了。
“嗚嗚,可算回來了,我就在想啊,既已沒名沒份了,還被他藏著,豈不比被打落掖庭還苦?連指望都沒。”
“娘,瞧你說的。”
“人說你不是我親生的,可我嫁進杜家那年,你才這麼點大,嗚嗚,這麼一點大,如今出落得這麼漂亮,誰見了不誇句好,誰都指著你。嗚嗚,你從小就是要強的性子。”盧豐娘哭得聲不成句,末了,抹著淚又道:“沒事,改嫁,不愁嫁不了個好的。”
杜妗隻是笑,拍著盧豐娘的背,道:“娘啊,都看著呢,失了體麵。走吧,先回屋。”
“你阿爺還昏迷著呢,愁**了。”
“……”
眾人往裡去,杜家姐弟自與盧豐娘到內宅說話。
管事全瑞讓彆的下人都散了,留隻下他兒子全福。他往門外看了一眼,向薛白問道:“薛郎君,那位沒跟來了?”
薛白笑著搖了搖頭。
“她的事辦完了,不用再跟著我了。”
全瑞不由鬆了口氣,臉上泛起喜色,先去把門給栓了,抬手道:“這邊說吧?”
“請。”
三人到了東廳,全瑞撫須長歎道:“從昨夜起,小人這一顆心就惴惴不安,如今可算安穩了。”
全福道:“我也是,薛郎君不知道,昨夜她追我時,我可嚇壞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們昨夜……”
忽聽得外麵有腳步聲,三人停下話頭。
過了片刻,杜五郎進來,好奇道:“咦,你們在聊什麼?怎又不說了?”
全瑞應道:“不過是問問右相府的女婢是否還來。”
杜五郎會意,笑道:“她不來了你們很高興吧?”
杜媗進來道:“但與五郎說了吧,免得他心中疑惑,反而說漏了嘴。”
全瑞問道:“五郎疑惑什麼?”
“我與你們說,昨夜不是有凶徒來過嗎?我在正房見到幾個帶著金汁的腳印。”
“啊。”全瑞道:“那該是小人沒留意踩到了……”
杜五郎不等他說完,道:“但怪的是,我台窗上也有,可隻有那凶徒爬上我的窗台。”
全瑞吱唔著,道:“五郎,是小人上了你的窗台。”
“我是說昨夜有凶徒闖進我屋中,猛地一捶我。據說是太子想要滅口,唉。他定是與全管事踩到了同一灘金汁。”
“小人是說,”全瑞道:“就是小人猛捶了五郎的床。”
“啊?”
全瑞道:“其實就沒什麼凶徒,都是大娘與薛郎君安排的,為的是讓右相更信任薛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