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恩必報、債必償”的狼狗,豈不比一條到處撿屎吃的蠢狗來的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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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經曆了太久的沉默,諸人皆已疲憊。
終於,有京兆府小吏稟道:“右相,武康成帶到了。”
吉溫一聽,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身子一顫,喊道:“我明白了!是薛白故意害我。右相,吉溫承認是爭功心切,誤會了楊中丞……”
“誤會?!”
楊慎矜的怒火終於發作,倏然起身,指著吉溫大罵道:“你此時說是誤會了?!可敢讓我抄了你家?!”
吉溫大急,根本沒心思理會楊慎矜,隻顧向**甫解釋。
“右相明鑒,我之所以會誤會楊中丞,乃因薛白與武康成勾結,他們利用我爭功之心,故意詐我啊。右相,武康成此人不能詢問,隻能嚴刑逼供啊!”
“不必審了。”**甫淡淡道。
“喏。”
才被帶來的武康成,竟真是這般又被帶下去。
吉溫慶幸不已,知道自己找到關鍵了。
他趁熱打鐵,大哭道:“右相,原來這一切一切都是薛白陷害吉溫啊,請右相為吉溫作主……我那兒子,他,死的好慘啊!”
薛白卻愈發平靜了。
什麼奴仆、兒子,**三十餘人,**甫豈真在乎這些?
今夜爭來爭去,卻始終沒人爭論一個關鍵問題——東宮死士到底是藏在哪。
這個問題,**甫早就知道答案,因為薛白在昨日下午便說過在王焊彆宅,而郭千裡在道政坊王焊彆宅失火案之後便查明了。
堂上官員無人提,無非是不敢提而已。
**甫敢提,開口問道:“王鉷,你如何看?”
王鉷一直沒說話,仿佛睡著了一般,此時卻連忙行了個叉手禮,恭恭敬敬道:“恩相,可否容小人與小人愚笨的兄弟、不成器的兒子,私下向恩相稟報?”
他用“愚笨”形容王焊。
因王焊看起來確實有些笨,倒不影響當官,就是明眼可見的不聰明。
“允。”
“謝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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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鉷要向右相秘報,堂中眾人隻能全都往外走去,在走廊處等著。
吉溫四下一看,向楊釗問道:“楊參軍怎麼看?”
楊釗滿不在乎道:“你們都太較真了,不就是辦砸了差事嗎?我們下次找到東宮死士藏身之地抄了,也便是了。”
“我是真懷疑薛白,我兒子……”
楊釗毫不關心吉祥之死,打斷道:“那你就找到東宮死士藏身之地抄了。等這事辦完了,右相也就不留薛白了。”
吉溫一愣,心知確實還是楊釗看得通透,問道:“我此次沒事吧?”
“都說了,不就是辦砸了差事嗎?你又不是抄了王郎中的宅院。”
“你也這般看,那就好……”
吉溫安心下來,想起自己最初的思路。
他知道王鉷早就怨恨楊慎矜至深,這才是他敢搜楊慎矜宅最大的底氣。
此舉,能贏得王鉷的好感。
今日之事,其實王鉷一句話也就能決定了。
而薛白、郭千裡這些人,竟敢懷疑是王鉷的弟弟窩藏了東宮死士,死都不知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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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會,**甫竟然沒有再召眾人回到堂上。
王家三人從大堂出來,王鉷招過羅希奭,低語了幾句,之後,郎聲道:“右相乏了,都散了吧,儘快將此事辦妥。”
吉溫大為訝異,沒想到爭執了這麼久,竟隻是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可是,薛白勾結東宮……”
他還在叫嚷,羅希奭拍了拍他的肩。
吉溫轉頭看去,問道:“王郎中與你說了什麼?”
羅希奭沒有馬上回答,等了片刻,方才問了一句。
“東宮給了你什麼許諾?”
“什麼?”
吉溫一驚,等反應過來已是魂飛魄散。
“我……”
下一刻,兩名護衛粗暴地摁住他。
“做什麼?!不是我!不是我……”
吉溫真的不可置信。
夜裡發生的一切那麼顯而易見,分明是薛白勾結東宮陷害了他,為何右相卻會懷疑他?
吉溫奮力掙紮,回過頭,瞪大了眼看向薛白。
——你陷害我!你怎麼能陷害我?你到底是如何羅織了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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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卻平靜地轉過身,沒有理會吉溫。
從來就沒有完美的犯罪,他也不可能掩蓋所有的痕跡。
他隻是比吉溫掌握了更多的事實。
其實,吉溫但凡肯稍微用心考慮一下正事,就知道王焊彆宅窩藏死士已是鐵一般的事實,王鉷唯有向**甫承認。
可惜,他太擅長羅織罪名,是一點都沒想過要認真辦事。
而正是所有人都知道吉溫擅長羅織罪名,那麼,隻需確定吉溫勾結東宮,薛白身上即使有再多解釋不清的疑點,也都成了吉溫的栽贓。
更重要的是,**甫、王鉷怎麼想?
昨夜之事,他們表麵震怒,心中其實狂喜!
東宮蓄養死士,一夜之間殺三十八人,竟能讓南衙十六衛搜都搜不到。
李亨好大的本事。
試想,如此可怕的死士,若能有兩三百人,便有可能在出了變故之時助太子繼位。
一旦找到證據呈給聖人,李亨必步前太子李瑛之後塵。
**甫、王鉷其實已經都知道了,死士就是藏在王焊彆宅裡。
但王焊是個蠢材,顯然不知情。今夜王焊彆宅的老管事**,定是被人收買了,才慘遭滅口。
眼下離廢太子隻有一步之遙了,但到那時如何定罪?
稟告聖人時,說王焊窩藏死士?
**甫會給王鉷一個麵子。
王鉷也必須找個人來頂這個大罪,且最好找到那個勾結東宮、收買了老管事、把死士藏到他王家的人。
而關於這個問題,薛白趕到暗賭坊之時,曾與王準說過一句話——
“東宮死士藏於王家彆宅,但我不懷疑王家。我隻懷疑吉溫,他今夜太可疑了。”
這是薛白對王家的示好。
吉溫的宣陽坊彆宅在這一夜裡**人,必定是窩藏了東宮死士。
因此旁人一退下,王鉷立即向**甫跪倒,道:“右相明鑒,我兄弟愚笨,是被吉溫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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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則是真心懷疑吉溫。
右相府必有一個人通風報信幫助東宮死士逃脫,這個人悉知搜捕計劃,吉溫、薛白都非常可疑。
但從一開始,他心裡就有了答案。
薛白根本就沒有動機,一個被東宮活埋過的十四五歲少年,帶著東宮蓄養的豺狼虎豹奔走一整夜殺三十八人,為了什麼?幫助東宮?
問幾句話,並找到了關鍵的證據,果然得到了確認。
當然還有很多暫時還解釋不清的疑點,比如東宮為何殺吉祥,是滅口還是吉祥撞見了吉溫與東宮的秘密?比如吉溫為何能相信東宮的許諾,彼此又是如何聯絡的?
堂堂右相卻不必親自推敲,他隻要保證留下來的心腹都是忠心即可。
用的人都很忠心、對他沒有威脅,這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剩下的事情,安排人去查,總有清查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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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溫被拖過長廊。
他腦子裡還在想為何右相不信他?
雖然他這件事情辦得很糟糕,但他忠心啊。
鐐銬加身,他才明白過來,因為薛白一開始就沒理由幫東宮**,無官無職的稚兒,連身份都沒,為何要……
等等,身份?
“我知道了!”
腦中靈光一閃,吉溫回過頭,興奮地大喊起來。
“薛白,果然是你!我知道你為何殺我兒了,因你發現我使人……因你就是薛鏽的兒子!我使人去查了,你**滅口、喪儘天良!”
他終於想通右相為何會判斷錯了,因為薛白的動機根本就與整件事無關!薛白的動機就是個巧合,這讓一心扳倒太子的右相如何去猜?
“右相!你聽到了嗎?他是薛鏽的兒子啊!你派人殺於藍田驛的薛鏽!”
太晚了。
若吉溫最開始就拋出薛白的身世,提出薛白為了滅口而**,哪怕此事再離奇誇張、駭人聽聞,**甫倒有可能猜猜真假。
但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吉溫三次改口。在落罪之後又忽然提出這理由,已是誰都不信了。
薛白回過頭,看向吉溫,竟是笑了笑,坦然問道:“薛鏽是誰?”
“你是逆賊之子!逆賊之子!”
“哦?”
“希奭,你聽我說,我派辛十二去查薛白,因此辛十二才**……”
薛白早有腹稿,正要應話。
“嗚!”
羅希奭卻忽然伸手捏住吉溫的臉頰,使其說不出話來。
他手指極為有力,如同一把鐵鉗。
“不用理會。”羅希奭看向薛白,點了點頭,道:“我能不了解雞舌瘟?一旦說了‘查’字,必是假的無疑,死前拉你墊背,見多了。”
“多謝羅禦史提點。”
“無妨,往後互相關照。”
羅希奭溫和一笑。
但等他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已在消散,冷冷掃視了吉溫一眼,道:“莫擾了相府的清靜,到了京兆府大牢再好好招供不遲。”
“嗚!”
吉溫先是大怒,怒羅希奭居然翻臉不認人。
羅鉗吉網,羅鉗吉網啊!
其後,一對上眼神,他卻是莫名地驚恐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