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發散?”
“你管這些?”
杜姱道:“若有人控製了一州縣的邸報,豈非能漸漸控製一州縣的民意?”
“豈有可能?”杜有鄰嗤之以鼻,道:“一查就查出來了。”
“是嗎?若在地方州縣,控製邸報之人平時不同聲色,偶爾發布謠言,官府真的查得到?市井言論逐步為人把持,地方州縣管得了?”
“你這是何意?”
“這些,左相都沒想過?”
杜有鄰道:“左相不過是認為薛白太出風頭了,好言提醒,豈要想得這般遠?”
“薛白那樣的人,光彩掩得住嗎?還要提醒。”
杜始笑笑,起身出了書房,自回去思忖著。
她認為薛白往後可答應陳希烈的提議,明哲保身,由她通過彆的辦法暗中操控邸報……隻是這麼做很危險。
明知道危險,但她下一刻想的竟不是退縮,而是該怎麼規避這些危險。
因這想法,一整夜杜始都未睡好,隱隱感覺到有野心在一點點滋生。
晨鼓一響,她仔細梳洗了一番,換上瀾袍驅馬趕到秘書省。
薛白果然正在刊報院。
“去你的號舍,我有話與你說。”
“你不該來此。”
杜姱低聲道:“我該來看看。”
兩人到了號舍,她吩咐青嵐到門外把風。
“好,二娘放心,肯定不會有人偷聽。”青嵐已很擅長為杜始做這件事。
號舍裡隻有一張小榻,杜始將薛白推上去,低聲道:“我有個很危險的想法……我們可以在暗中操控地方的邸報,以免你這些心血被人奪走。簡單來說,我們辦一份民間的報紙,控製報紙發放民間的渠道。”
“然後呢?”
“朝中這些人都貪,會沒完沒了地想辦法從你手中奪走邸報,不如趁現在,我們轉到暗中,辦法我已想好了,可讓我阿爺利用陳希烈。
薛白問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杜始正要答話,愣了一下,道:“錢,權。”
“還有呢?”
杜始想了一夜,心裡隱隱有一個念頭,但她自己還沒有察覺,最後道:“我們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往後若東宮上位,會要了我們的命,到時若阻止不了,也得有一利器在手,總之不能輕易讓了。”
薛白笑了笑。
“彆笑。”杜始道:“你覺得行嗎?若民間能刊報,我們能利用酒樓、紙坊,是最能做此事的人。”
“好。”
“你教給我,我來做。”
“好。”
杜始便笑,咬了咬唇,低聲道:“但朝廷必禁絕民間刊報,我們若敢做,被發現是要殺頭的。”
“做吧。”
“不怕?”
“你說過,我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放心,我會非常小心。”杜始道:“哪怕什麼都不做,隻將刊報的實力掌握在手”
“我知道。”薛白道:“潤物細無聲。”
“嗯,你交給我,我來做。
“吱吱呀呀。”
幾日後的清晨,薛白坐在一張搖搖晃晃的胡凳上,篩選著士子們遞過來的行卷。
秘書省的攤子已經鋪開,他也稍稍清閒了些,每日都是在看文章,準備刊發《天寶文萃》以及第二份的邸報。
倒也像是一個校書郎了。
“薛郎。”
薛白回過頭,隻見一個雕刻的老匠師正在自己身後,不由笑道:“黃九公早啊。
“薛郎坐的這胡凳快散了,小老兒來修一修吧?”
“好。”薛白笑問道:“黃九公可知我在做什麼?”
“還請賜教。”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小老兒明白了,原是在等人來給你修胡凳。”
“九公每月的月俸可夠花?家中可有難事?”
“如今是夠了。”黃九公歎息一聲,道:“難事又豈能沒有?小孫子自幼便體弱多病,如小老兒這等匠人,也不知該到何處才能尋訪到名醫。”
薛白問道:“你住在何處?我該過去探坊一二才是。”
“遠咧,遠咧,在大業坊,還家也不便,小老兒十日未歸家嘍.…..”
“該常與家人相見才是。”薛白道。
陳希烈近來也漸漸忙起來,覺得秘書省的庶務比中書省還要多。
但再忙,他也不忘時常到刊報院來看一看,希望能看看這裡是如何運作的。可薛白如今還隻是在選稿階段。一些重要的工藝,原料,以及刊印的流程,也總是刻意瞞著他,比如連墨水都是要等到刊印前現配的。
陳希烈驚訝地發現,他身為秘書少監,卻完全掌控不了刊報院。
他也試著去收買刊報院的一些吏員、匠師,但薛白很快有了應對,擴招了人手,遣散了一些匠師。
“無可奈何啊,我身兼數職,事務繁忙,且年紀擺在這裡,年輕人卻有精力耍這些伎倆。”
私下裡,陳希烈對妻子衛氏這般抱怨道。
“相公可是宰執,真奈何不了他嗎?”
“當然可以,早晚還是要調走他。”陳希烈道:“難的是在調走他之前掌握住刊報之事啊。
“那相公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難,老夫把握得住。”
說到這裡,陳希烈竟還撫須苦笑,道:“這豎子也有分寸的,私下也表態了,他不求多,等有了名望,自會讓出來的。”
大業坊。
一間普通宅院中,李騰空正在給一個幼兒診脈,神情很是專注。
陽光透過有些破舊的窗紙灑在她臉上,顯得安詳而清美,薛白偶然瞥見,發了發呆。
“薛郎,用茶。”黃九公遞上茶,低聲笑道:“小老兒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走。”
“給阿芣看好病了,身體養好了再談不遲。”薛白道:“工藝是長遠的事,不急在一時。”
“是,是,多謝薛郎為阿苯找了這般神醫,小老兒真是感激不儘。”
“她經常在西城門附近給人義診。”薛白道:“我隻是恰好知道。”
“那也是看薛郎麵子,才不嫌路遠到南城來。”
“真不是,知道有病人,她就會來的。”
說了會話,薛白走到院中,隻見皎奴站在那,對這臟臟的院子一臉嫌棄的表情。
“吃嗎?”他遞了個果子過去。
“不吃,井水都臟兮兮的。”
“你家十七娘都不嫌。”
“我嫌,關你.….什麼事。”
“對了。”薛白道,“上次的事,多謝你。”
“你該謝的。”
“但沒想到你這人看著驕橫,心地還挺善良。”
皎奴反唇相譏道:“你就不一樣,看著一副好相貌,心眼壞得不行了。”
“過獎了,相貌確實還可以。
薛白隨意說著,眼看那邊李騰空寫好藥方了,自覺地上前接過,安排人去抓藥。
半個月之後,黃九公一家人就搬離了長安。
暫時倒還沒有搬得很遠。
年幼的黃芣氣色已好了些,好奇地趴在車窗邊,看著遠處的風景驚奇不已。
“阿翁,薛郎為何給阿翁這麼多錢,坐這麼好的馬車?”
黃九公不知如何回答小孫子,遂笑道:“因為阿翁手藝好啊。”
“可阿翁不是說,最好的手藝人得在京城嗎?
“天下這麼大,錢給得多了,哪裡都可以去一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