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善緣(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6601 字 3個月前

這是一個明眼人就能做出的選擇。

高崇偷眼往左右一瞥,他身邊隻有老涼、任木蘭。

老涼實則是來保護薛白的,目光看向船舷;任木蘭則是拿著短刀很認真地抵著高崇。

“縣尉小心,刁丙有弩具。”高崇突然想起了此事,出言提醒道。

老涼一皺眉,大步往船艙外走去。

高崇見他走開,心知唯一的機會來了,縱身一撲,躲過任木蘭的短刀,他確實沒將這小女孩放在眼裡。

“他是縣尉薛白,他要把我們一網打儘!”

“助我逃脫,府君必然有厚報!”

“快,殺了他們!

三句大聲呼喊,高崇目光盯向船邊最近的木欄,準備一躍而出,隻要再遊到岸邊,就能得到刁丙那百餘手下的保護……也就自由了。

與此同時,刁丙也是嚇了一跳,忙驚呼道:“兄弟們!操家夥!

這呼聲入耳,高崇大喜過望。

他忍辱負重是值得的.…..

“噗。

任木蘭衝下來,一刀便砍在高崇的股間;前方,老涼也回過身來,臉色依舊平靜。

高崇顧不得彆的,還想再逃,腳上又挨了一刀,終於栽倒在地。他真是沒想到,一個小女娃子有這麼狠,出手這麼果斷。

不等他爬起來,老涼已過來一腳踩在他背上。

高崇的頭都已經到了船邊,伊洛河就在他眼前,可惜離成功隻差一步。

他不得不把這懊惱的心情壓住,重新開始思量局勢——“現在刁丙等人已經被激得暴起了,薛白現在隻能挾持我,讓我來安撫刁丙....

薛白果然走來了。

高崇抬起頭,強壓著心中的狂意,飛速道:“我錯了,薛縣尉,我可以勸他們停手。”

“噗。

高崇眼睜睜地看著那匕首捅進心窩,一時有些滯愣。

他有些憤怒,心想薛白你就不怕激怒刁丙等人嗎?

另外,他覺得薛白還需要他的,鐵山的事還沒解決,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交接……..

是薛白說的,得要交接。

“你……我義弟……..

高崇判斷薛白至少該留著他等到高尚過來,須知高尚肯定會來,到時薛白才能多一個籌碼。

至死,他都自認為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咣啷!

刁丙手下眾人已紛紛拔出刀來,如驚弓之鳥。

“官府要捉捕我們了!

緊接著,一顆人頭被擲到了刁丙腳邊,在地上滾了滾,表情還栩栩如生,臉上帶著震驚,眼神裡則是一股自以為是的傲慢……高崇這人在懷州時就是這種表情了。

擲人頭的正是老涼,站在對麵船上,大喝了兩句。

所有人住手!高崇已死,案子已結,你們把他的人頭獻到官府,記你們一功!

若高崇未死,此時難保不會火上添油,鼓動這些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走私販們。

但他死了,反而讓這些人連動手救下他的理由都沒有……除非他們願意為他報仇。

此時底艙的漕工不論聽到什麼,到時隻需說高崇是被搜出來的,這案子便能結。

都放下刀!後退。

薛白手下執刀的夥計們也後撤了幾步,不再給走私販們施壓。

局麵稍緩下來。

“我就是偃師縣尉薛白,你們是想帶著糧食平安回去,還是想把性命留在這裡?!”

刁丙還算鎮定,拍了拍兄弟,問道:“薛縣尉詐我們來,想做什麼?”

“做買賣罷了。”薛白道:“不願你們冬天沒了糧食吃,縣署恰需要鍛造一批農具。

“不是想捕了我們?

“捕你們做甚?

“立功。

“我拿高崇立功了嗎?他是何身份,你們是何身份?我拿他來引你們出來嗎?

薛白問過這些話,見刁丙不答,開口便問道:“刁丙,過來我們私下談一談如何?

刁丙沒馬上答應,但也冷靜下來。

他想了想,喝令眾人放下刀。

“阿兄。”刁庚道,“我們都不認識他。”

“彆再鬨出事來,給帥頭添麻煩。

“好,但你也彆挨過去。”

“沒事的,人家是官。我們這種小人物,他若要對付,方才就讓人撲殺你我兄弟了。你繼續帶人搬東西,我去會會他。”

兄弟倆合計了之後,刁丙有心給這新任縣尉一個下馬威。刀也不收起來,大笑道:“薛縣尉,可敢把船靠過來?!”

“靠過去。”

老涼其實還想提醒薛白,小心這刁氏兄弟為高崇報仇,薛白已下了令。

之後,甲板上一聲響,刁丙已躍了過來。

他這才把刀收了,道:“縣尉好有膽氣。”

見了官一點兒都不膽怯的草民,這年頭其實少見。

薛白道:“到那邊談談,我初來乍到,立些規矩。”

“好。

刁丙走過甲板,看了一眼那還在流血的無頭屍體。

坐下之後,他首先便問道:“薛縣尉怕不怕我為高縣丞報仇?”

薛白正看著刁丙腳下那雙草鞋,道:“我之所以敢殺他,就是判斷你們不是一路人。

“我跟高縣丞認識十幾年了。”

“十幾年了你還叫他高縣丞’?”薛白道:“你是個念舊的人,鞋也是,對樊牢還稱‘帥頭’,對高崇卻沒有舊稱。

“我說的是認識,沒說很熟。”

“你認得高崇身邊有個叫莊阿四’的嗎?”

“這兩年新來的那個?一個高高大大的北地漢子?

“嗯,高崇與莊阿四一道逃命,莊阿四跑不動了,高崇殺了他滅口。”薛白道:“我方才看你們兄弟不一樣,一百多人過來,你個領頭的,怎親自到船上探看?”

刁丙笑了笑,道:“小人手底下都是些蠢笨的泥腿子,腦子裡像是被泥堵住了,做不了事。要是叫他們來看,能看出啥來?還得自己來。”

“我聽說過你們在懷州的事,樊牢當年所為,是個好漢。可惜高崇這些年做的,讓人不恥,養病坊裡這麼一點大的孤兒,他也能勾結著奴牙郎掠賣了,利益熏心,熏得他一顆心比大部分官員都黑了,還有什麼資格談造反……哦,你怎麼看?”

我不懂什麼養病坊。”刁丙道:“我家帥頭衝的也不是高崇的麵子,他算什麼東西?帥頭衝的是高尚的麵子。”

薛白算是稍微安心了些。

他推測過,若鐵山上的這些人真與高崇是一夥的。高崇大可不必用“五千石糧”這種伎倆來挑撥衝突,不惜讓刁丙手下死傷慘重。

“高崇方才開口就把你們賣了知道嗎?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們藏在二郎山。”

“懂的。”刁丙道,“他想讓我動手。”

薛白問道:“你們需要糧食?為何不在郾城買?“

“可買不了,縣尉可莫以為鐵山就是我們的了。官府盯著收稅,上頭還有幾個大東家,不然怎罩得住?每年挖出的鐵石,大頭可不得供上去?帥頭能拿出來走私的,才是用來養活大夥的。”

這話薛白也就信一半,鐵山的日子不算好過,也比漕河上的好過。

“銅料也是你們給宋家的?

刁丙憨笑兩下,撓了撓頭。

他遠比看起來的要精明。

薛白推出一串錢幣,道:“我都知道了,我與宋家也有合作。”

刁丙訝然,終於對薛白刮目相看,道:“銅山是官營的,我不知道那些銅料是怎麼搞來的,反正帥頭讓我們運就運。這些錢幣裡摻的雜料多……得這樣。

他接過一枚銅幣,手指捏著,用力一掰,直接便將銅幣掰成兩半。

假幣脆不脆不好說,他手指的力道確實是夠大的。

“浪費了半張餅。”刁丙嘟囔著,又道:“薛縣尉想問的,小人都說了,能把糧食給我們?入秋以來,我們運了三批鐵石到偃師,一共是五千石糧。”

“說實話,高崇此前拿走的,沒理由讓偃師縣來承擔。”

“薛縣尉這是覺得…..

“我是官,不是與你討價還價的商賈!”薛白臉色一肅,一掃剛才的和氣。

剛才是要安撫刁丙,表達心意,但要真正促成合作,還得有原則。

“偃師縣署不會為一個愧對偃師百姓的人付爛債。”

刁丙不吭聲了。

他不擅長與人爭辯,以前有個差役跑到他家裡逼稅,吵吵嚷嚷了許久,勸他把妹妹賣了。他一聲沒吭,拿起一塊石頭就敲碎了那差役的腦袋。

薛白卻是有方案的,道:“一千六百石糧,夠你們吃一個冬天了,開了春,你們再運一批鐵石來交易換糧食,斷不會讓你們挨餓。”

“我沒法對帥頭交代。

“高崇、郭萬金、李三兒,他們的人頭還不夠交代?”薛白道:“五千石糧你們運不走,或分批次、或雇人,必須有我這個官麵上的人物撐腰,所以你們要這批糧,得信任我。而你們隻要信任我,後續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那這次豈不就是運走一冬的糧食就夠了?

“這......

刁丙不傻,在草民裡算是很聰明的,但還是被薛白這一番話繞暈了。

“懂這個道理嗎?

刁丙抬眼看頭薛白,額頭都皺了起來。

擺在他麵前的有兩個選擇,或者運走糧食,先完成這次的交易;或者,動刀…....

薛白耐心地等著這個回答。

他聽了樊牢的事跡之後,認為樊牢會是個可以拉攏的人,因為這朝野上下,能想出辦法斂財的聰明人太多了,可願意為了農民自己去坐牢的傻子太少了。

當然那隻言片語,其實很難作為依據,更多的是由那一點事跡而來的直覺,以及今日的一點點細節。

交易開始之前,薛白就在想,也許該親自與刁氏兄弟談,他認為雙方是有一個契機的。

現在誠意擺出來了。

“薛縣尉,你這個道理,小人確實不明白。”刁丙開口道,“反正,我們這批鐵石,換你這批糧食,對吧?

“也可以這麼說。”

“那好。”

刁丙隻當前兩批給高崇的鐵石是虧了或是找高崇要回來,眼下把糧食運回去,讓鐵山上的人過個好年,這才是實實在在的。

薛白想要的卻有更多,他上下打量了刁丙一眼,目光落在那雙草鞋上。

決定來河南時,他想看看那些一塊胡餅就能收買的災民是什麼樣,看了之後,卻覺得他們其實隻需要有塊田地就好……大部分農民真的就適合種地,不適合殺人。

隻有其中小小一部分人能磨礪出來,眼前這些人就是。

正好他們想要他的糧食,他卻想要他們的人。

於是薛白露出了笑容,道:“這次就當結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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