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禮成(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9012 字 3個月前

李林甫才覺一陣暈眩,已被人攙扶住,這種情形下他還不去歇息,而是目光掃過人群,尋找著安慶宗。

安慶宗還未留意到他這邊的動靜,正走向李亨,謙卑地敬了一杯酒。

恰此時,李騰空已過來扶住李林甫。

“阿爺,回府嗎?”

“咳咳咳……是和政郡主?”李林甫問道。

“是。”李騰空聽懂了她阿爺無緣無故的這個問題,勸道:“我們回去吧。”

李林甫甩開她的攙扶,道:“急什麼?你怕為父壞了薛白的婚事不成?咳咳咳。”

這一陣暴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許多人聽到如此言論,再次嘀咕起來,暗忖右相竟因薛白成親,連顏麵都不要了。

李林甫知這些人在說什麼,並不解釋,反而小聲吩咐了李騰空,道:“為父要再與薛白談談。”

“現在?”

李騰空訝然,轉頭看去,隻見薛白、顏嫣正在進行同牢禮,也就是同吃一份肉,以示開始一同生活。

她遂應道:“下次再談吧?郡主也不是立即就嫁……”

“今日就談。”李林甫顯得很倔強,道:“我既來了,不與薛白談清楚便不走。”

李岫也覺得丟臉,苦勸李林甫先回府,卻不知他今日發了什麼瘋,非得要現在就見薛白,竟是死活勸不動。

最後,李林甫甚至怒氣衝衝一瞪李岫,叱道:“我必須見薛白!”

……

薛白聽到了賓客中的動靜,隻向那邊掃了一眼,就這片刻工夫,顏嫣趁著眾人不注意,又伸了筷子,想再夾一塊肉吃。

“不能再吃了。”

“好吧。”

此時,他們已經完成了對拜禮、沃盥禮、卻扇禮、同牢禮,接下來是合巹禮,也就是把一隻匏瓜刨開,斟酒,夫妻各飲一半,交換再飲剩下的。

“你可彆喝醉了。”顏嫣反擊了薛白一句。

“這在我酒量之內。”

正常而言,新人在婚禮上不能像他們這樣一直聊天,偏是他們總忍不住這樣偷偷地你一句我一句,儀人們對他們無可奈何,隻當沒聽到罷了。

薛白捧起那半顆匏瓜,飲了,是米酒,還蠻甜的,但份量竟是相當多。

好不容易,他喝了一半停下來,與顏嫣交換,待接過她手裡的那一半卻是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她,以眼神問道:“剩這麼多?”

顏嫣笑了笑,既調皮又有些不好意思。

“喝不下了啊。”

薛白無奈,隻好把她剩下那許多酒也喝了,感到有些迷糊,再一看,顏嫣整張小臉都紅了。

他懷疑是自己醉了,所以看她的腦袋正在左右搖擺,然而看旁的事物卻一點都不晃。

“伱不會酒量比我還差吧?”薛白伸手在顏嫣麵前揮了揮。

“嘁。”

“新郎官,彆鬨了,與新娘把匏瓜係起來。”

顏嫣顯然是有些迷糊了,拿著紅線,手到處亂揮,薛白遂握住她的手,用紅線把那匏瓜合起來綁好,以示夫婦一體永不分離。

之後是結發禮,薛白需要先把顏嫣頭上的許婚之纓解下來,然後雙方互相剪對方一綹頭發,挽成“合髻”,放入錦囊,絲縷綰扣,以示永結同心。

過程中,薛白的餘光已經瞥見賓客中出現了騷動,尤其是李岫,甚至擠過人群站到前麵來,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並不理會。

雖說薛白一心上進,可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爭權奪勢,他眼下隻想著成親。

諸多繁文縟節結束之後,薛白與顏嫣再對拜了一次,顏嫣大概是真醉了,還磕了一下薛白的頭,且挺疼的。兩人都忍了,之後進入青廬坐下,男右女左。

“撒帳錢了!”

一群喜婦每人抱著一個大筐子出來,開始撒錢,每十文一串,綁著彩條,上書“長命富貴”。

薛宅內的賓客都是富貴人,不在意錢財,無非是沾些喜氣。宅外發錢卻是引起了萬人空巷的局麵……薛白十分慚愧的一點是,這錢是虢國夫人府出的,楊玉瑤是很好麵子的一個人,辦得極為鋪張,恨不得給全長安城都發這撒帳錢。

大概是為了證明她與薛白姐弟清白。

“禮成!”

薛宅內,隨著這一句話,賓客重新落座開席,酒菜開始端上來。

如此,薛白與顏嫣也就正式成了夫妻了。

“醉了?”

“沒呢。”顏嫣十分頑強,道:“你去敬酒吧,等你送了客,我就清醒了。”

才進門,她竟有些當家主母的架勢。

薛白在青廬裡坐了一會,心境卻已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在意今日來赴宴的公卿貴胄,甚至想著早些把他們送走,讓他們這對新人清清靜靜地說會話也好。

須臾,他又提醒自己,溫柔鄉是英雄塚,還是得上進。

~~

出了青廬,外麵已經開宴了。

顏真卿、杜有鄰正在招待賓客,薛白遂向那邊走去,一路上不停與人見禮。

李岫從側麵迎上來,低聲道:“我阿爺要見你,雜胡倒向東宮了。”

“慌什麼。”

“你知道張垍近來在做什麼?”李岫卻是一把拉住薛白,道:“張垍起用了被外放的東宮舊臣,李適之、李齊物、房琯、杜鴻漸……”

“所以呢?”

“你害慘我們了。”李岫道:“你逼我阿爺對付雜胡,結果給了東宮可趁之機,眼下東宮、張垍、雜胡已聯手,你說要拉攏王忠嗣,卻不見你去說服他。”

“彆急,等我成了親再談。”

“事到如今,你必須給個交代了。”

“沉住氣。”薛白撥開李岫拉著他袖子的手,道:“我說了,等我婚事之後,自有分曉。”

“我們憑什麼信你?萬一你的目的就是罷我阿爺相位呢?”

“與我合作,也不是那般簡單。”薛白道:“稍有風吹草動,你們便慌了陣腳,不再信任我,何必多談?”

“我阿爺太給你顏麵了。”李岫還想再說,“你……”

薛白已經走開了。

路上遇到張垍,張垍風度翩翩地迎過來,朗笑道:“新郎官來敬酒了。”

“駙馬稍候,我先敬我丈人一杯。”

“好。”張垍小聲問道:“李十郎急了?”

“讓駙馬見笑了。”

“無妨。”張垍道:“我知道哥奴也在拉攏你,可惜,哥奴心胸狹隘。”

“是,駙馬一語中的。”

薛白雖與李林甫達成了共識,但彼此的合作還是不順暢,因為一直以來,隔著他與李林甫的從來就不是立場,而是李林甫的心性。

大家都是大唐的臣子,皆反對李亨,立場本就沒有太大的對立。李林甫最大的問題其實是嫉妒、傲慢、不容人,他支持安祿山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阻斷旁人出將入相的道路,薛白改變得了他對安祿山的態度,卻改變不了他的性情。

那麼,雙方合作,李林甫一遇到事情,就會把薛白當手下支使,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也不管薛白正在成婚。

薛白才不會任他拿捏,他依自己的章法做事。

“老師。”

“還叫‘老師’?”

薛白於是端起一杯酒,敬了顏真卿,道:“丈人。”

顏真卿撫須而笑,點了點頭,之後,眼神凝重起來,板著臉道:“你若欺負三娘,絕不饒你!”

“學生……小婿不敢。”

杜有鄰道:“既已成家立業,讓你泰山給你賜個字。”

所謂“男子二十冠而字”,薛白在雪中醒來之後,也不知自己的生辰,一直是跟著杜五郎算,杜五郎十九歲,他也就十九歲。

不過,既已官居七品,且還娶了妻子,倒也不拘於“二十冠而字”了。

“請丈人賜字。”

“好吧。”顏真卿灑然而笑,向杜有鄰打趣道:“這孩子事忙,加冠禮也懶得再辦,便一並賜字吧。”

周圍等著新郎敬酒的眾人皆圍過來,確是省了薛白往後一一告知了。

杜五郎不由小聲向顏季明嘀咕道:“我都還沒有字,但誰在乎呢?”

顏季明有些微醺,不再像平時一般拘束,笑道:“我給五郎起一個如何?”

“你少占我便宜了。”

杜五郎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顏真卿,生怕他給薛白賜字“平昭”,那真是惹禍上身了。

“《賁卦》之上九爻辭‘白賁,無咎’,你可知何解?”顏真卿開口向薛白問道。

“學生不知。”

“上九乃卦變動爻,原為泰卦九二,九二上行得上位,遂成賁卦上九。”顏真卿道:“文飾之道將走向窮儘,破除過度浮華之文飾,賁極返璞歸真,崇尚質樸,則無禍害。”

薛白聽著,隱隱感到了顏真卿話裡的深意。

“若說人,即是裝飾素白,不耀武揚威,韜光養晦,方得久安;”

“若說社稷,‘白’為‘日’得一縷光照,賁卦下離卦為‘日’,上日下日一同照耀,天下大白,故孔子大象傳曰‘君子以明庶政’,社稷清明,方得長治。”

“學生明白了。”

薛白認為,顏真卿這些話,說的既是他這個人,也是如今這繁盛至極的大唐,他與大唐都是最華麗的時候,也是禍事將近的時候,該謹記本意,去浮華、去奢侈,返璞歸真。

“既明白,那便賜你字‘無咎’。”

“謝丈人。”

薛白執禮應下,便聽得身後有撫掌大笑聲響起。

“薛無咎?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薛白,你丈人是在提醒你得謹言慎行些啊。”

眾人同時回頭看去,一時間,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

“十七娘,你信任薛白嗎?”

李林甫還在薛宅,但因疲憊,已由李騰空扶到一間廡房裡坐下。

他臉色難看,緩緩道:“雜胡一旦與東宮聯姻,為父就沒有退路了,隻能將滿門性命寄托在薛白身上,可你覺得他可信嗎?”

“女兒認為……用人不疑。”

“咳咳咳,你啊,女大不中留。”李林甫道:“你是沒看清今日這局勢啊,一場婚宴,我倒是看清了。”

“女兒看清了。”李騰空道:“張垍把朝堂上所有盤根錯節的勢力都擺平了。”

“繼續說。”

“張垍籠絡了陳希烈,可插手中書門下之事;籠絡楊國忠,可插手太府度支,並搭上鮮於仲通;至於邊鎮,他已取得了哥舒翰、張齊丘的支持;現在東宮一係已經站到了他那邊,王忠嗣本就是太子義兄,再加上安祿山與東宮聯姻,可以說安祿山也服他了。換言之,各方都與張垍關係不錯。”

“咳咳咳……還有呢?”

“阿爺希望薛白說服王忠嗣、楊國忠、哥舒翰等人反對張垍,但今日看來,薛白沒做到。”

“豎子隻顧著成親!”李林甫罵道:“他不過是哄騙本相,實則還是站在張垍那邊,該死!”

“女兒以為,他不會那麼做。”

“那是你昏了頭了!”

李騰空道:“阿爺要如何才肯信女兒的判斷?女兒不是因為愛慕薛白,而是知道他不容安祿山謀河東。眼下,張垍太順了,取得了各方的支持,換言之便是與各方都妥協了,而薛白要的是張垍不得與安祿山妥協。”

“本相不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薛白身上!至少他得做些什麼。”

“阿爺要他如何做?”

“他要我先上表撤換安祿山,我也要他先與張垍翻臉。”李林甫喃喃道:“他得先彈劾張垍。”

李騰空愣了愣。

她雖從小耳濡目染,能看懂時局,但自認為是不太知曉政事的。此時卻連她都認為李林甫這個主張是極幼稚的……因為右相提議撤換範陽節度使,與禦史彈劾宰相,意義完全不同。

薛白要李林甫做的事,是有用的,但李林甫此時說的,更像是在胡鬨。

“阿爺?”

“薛白至少該帶王忠嗣來見我。”李林甫喃喃道,“不然他就是欺瞞本相。”

正在此時,李岫回來了,一看李林甫就愣了一下,問道:“阿爺,你還好嗎?”

“如何說?”

“孩兒覺得……薛白隻怕還是站在張垍那邊。”李岫很不安,道:“今日這場婚宴我算是看明白了,張垍也已經把時局理順了,這正是薛白一手促成的,他隻怕不會到了最後關頭背叛張垍。”

“阿兄,你莫忘了……”

“你彆說。”

李林甫抬起手止住了李騰空說話,像是止住他的相位要掉落的趨勢。

他眼神不再像平時那樣剛戾,有些混沌起來。

絕不能丟掉相位,不能。

“讓老夫想想……聖人想儘快平定南詔,故而讓張垍把朝堂擰成一股繩?”

“有可能。”李岫道。

“聖人是這般想的嗎?”李林甫再次反問道。

李岫不知所措,猶豫著,應道:“南詔之叛,聖人忍不了這等欺辱,故而要滿朝齊心?”

“不需要本相對付李亨了?”

“這……”

父子沉默無言,李林甫想著想著,道:“本相要去麵聖。”

“是。”李岫道:“明日……”

“天都快亮了,還明日?”

李岫一愣,道:“阿爺,天才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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