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螭(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7336 字 3個月前

薛宅,後院庭中新栽著幾株梅花,雖還未開,但枝葉疏朗,煞是好看。

這是顏嫣隨手栽的,本擔心活不成,沒想到長勢喜人,她做事總能毫不費力就做得不錯。

清晨,夫妻二人起來後便對著這花樹活動。

“一個大西瓜,一刀切兩半,一半送給你,一半送給他……”

在成為掌家娘子,賴了幾天床之後,顏嫣終究還是沒能逃脫她阿娘的管教,上次回門,韋芸便關於她的身體問題叮囑了幾句,之後薛白在家隻要得空,便常常帶著她吐納練功。

小徑那邊,永兒站在那看著這一幕,嘴角揚起笑意,倒比顏嫣還要開心,像是替她與薛白談情說愛一般。

待兩人一套慢吞吞的拳法推好,永兒方上前,稟道:“郎君、娘子,夫人來了。”

“阿娘又來管我。”

韋芸已在廳上坐了一會兒,待見女兒、女婿迎過來,滿意地點了點頭,拉著顏嫣的手,問她近來身體如何,是否按時喝藥雲雲。

末了,她讓顏嫣去把最近的女紅功課拿來給她過目。

支走了女兒,韋芸看向薛白,問道:“你們感情可還好。”

“丈娘放心,自是好的。”

韋芸低頭飲了一口茶湯,似不經意地問道:“那……可打算何時要個孩子?”

她是當娘的,有些事顯然看得出來。

薛白略略沉吟,道:“三娘年歲還太小,加之身體不好,眼下生孩子,恐怕有危險,眼下還是多調養為宜。”

“這也是。”韋芸憂慮地點點頭,遲疑著道:“近來滿長安都說你是端正君子、潔身自好,這很好。但三娘既嫁了伱,便該為你生下子嗣,你顧念她體弱,她卻不宜失了妻子之責……”

薛白不由疑惑,問道:“敢問丈娘,近來可是有人與你說了什麼?”

韋芸歎息一聲,有了薛白這等女婿,她受到的壓力可並不小。

想嫁薛白的大家閨秀不在少數,還有些人曾經在某些宴會上譏嘲顏嫣,被顏嫣反擊回去,但這種惡意沒有就此散去,一部分便轉移到了顏家,說顏嫣不能生兒育女的不在少數,偶爾還有人說薛白是不舉,才娶了這麼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

韋芸不擅應付這些,好在崔氏還在長安,提點了她一番。

“我們也想過,三娘這病,幾年內未必能治好,你身邊也是不太清靜。”韋芸斟酌著,緩緩道:“方才我問過永兒了,她從小服侍三娘,該是離不開的……你可明白了?”

“明白。”薛白道:“丈娘不必理會旁人如何說,我與三娘年歲都還小,許多事,不急在一時。”

“你一向是沉穩的。”

韋芸感慨了一句,感覺見了薛白這不慌不忙的態度,哪怕沒聊出什麼結果,心中的憂慮也消了不小。

之後,顏嫣捧著一些她繡的女紅過來。

“這些繡的都是什麼?”

“都是夫君喜歡的花樣啊。”顏嫣理所當然道,“這是葫蘆娃,永兒也聽過夫君說這故事,說繡這個吉利。”

“好吧。”韋芸拿女兒沒有辦法,“你送為娘出去。”

……

青嵐見韋芸離開廳堂,走到薛白身邊,低聲道:“郎君,二娘在西廂等著。”

“好。”薛白轉頭看向青嵐,問道:“想說什麼?”

“夫人送了我一對金鐲,我受之有愧。”

“懂的。”薛白握了握她的手,道:“若覺得不收才安心,你還給三娘也可以,她不會在意的。”

青嵐眼睛一亮。

雖然韋芸沒說,但送這麼貴重的禮物,該是希望青嵐往後能過繼一個孩子到顏嫣房中,可青嵐好不容易脫離了賤籍,其實是不願意的。

“放心吧。”薛白道,“丈娘也是很好相處的人,三娘更是,她待人很通透。你還給她,她便明白了你的心意,且不會計較。”

“郎君,我也覺得。”

青嵐用力點點頭,雖然相處得時間還短,她已十分信任顏嫣。

~~

推門進了西廂的客房,薛白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杜妗是洗過頭發才來的,正坐在銅鏡前整理著發鬢。

“來了。”薛白道,“我打算一會到豐味樓去。”

“不是來與你胡鬨的,打探到了重要的消息,你可知打死李倩的凶器為何物?”

“不是佩刀?”

杜妗問道:“可有人與你說過是佩刀?”

“唐昌公主說的是,那名士卒誤殺了李倩之後‘砍殺’旁人。”

“但並沒有說他是拿什麼誤殺的李倩?有可能是順手抄起彆的物件呢?”

薛白想了想,唐昌公主、博平郡主都沒說過這種細節。其中,唐昌公主並沒有看到李倩被誤殺時的場景,博平郡主則年紀尚幼,未必有留意到。

“還真是沒人說過,是我下意識地以為是佩刀。”

“鎮紙。”

薛白一訝。

杜妗抿嘴微微一笑,招手讓他附耳近前,低聲道:“是一方長條形的黃銅鎮紙,雕著一隻螭,盤踞於鎮紙之上,栩栩如生。”

螭是一種沒有角的龍,傳說是龍與蛟生下的兒子,因龍有角,螭無角,螭便經常到凡間問人它像龍嗎,若聽到一個不字,它便將人一口吞掉。

如今的鐘鼎禮器、碑額、殿柱、殿階、印章上便常有螭做為裝飾。

“這方鎮紙如今在何處?”

“還不知道,但李璡與你見麵之後便在找。”杜妗道,“他確實是親眼見了李倩死時的情形。另外,你知武惠妃是如何被嚇死的嗎?”

“與這鎮紙有關?”

“聽那意思,武惠妃死時,那鎮紙便在她屋中,她認為是薛太子妃的鬼魂所放,要她償命……”

薛白想了想,結合從李璡那裡打聽到的消息,李倩死後,高力士、陳玄禮過去確認過,鎮紙一度在他們手上,那若有人故意嚇死武惠妃,便很可能是此二人所為。

“李璡聽我說李倩未死,心中有了疑惑,想再看看那方鎮紙,能否打死人?”

“當是如此。”

“東西在何處?我必須親眼看看。”

“武惠妃死後,值錢的物件都留給了李琩,除非有人特意將它收走。”杜妗道,“我們收買了李琩身邊一個婢女,等消息即可。”

薛白思忖著,若要假冒皇孫,勢必要收買或除掉所有的知情者,如今看來,還有一部分知情者是牽扯到武惠妃之死裡的。

說了一會,青嵐在門外道:“郎君,右相府派人來請。”

“走吧。”

屋中兩人出來,青嵐猶豫片刻,還是道:“那個……娘子請二娘過去一趟。”

薛白一訝,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杜妗瞪了他一眼,附耳譏道:“你自去忙你的,我去見見你家娘子,看她能否也為你操持這許多事。”

話雖說得厲害,但杜妗確實沒想到顏嫣會是這般應對,她本以為她會裝作不知此事,或私下裡找薛白鬨。

倒沒想到,她敢再次直麵於她。

……

繞到大堂,還未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

顏嫣正坐在桌案後,捧著一個比她臉還大的碗喝著藥。

也許是因那藥湯太苦,放下碗,她顯出了一張可憐巴巴的臉,讓杜妗一時也有些心軟。

“二姐來了,快坐。”

顏嫣拍了拍一旁的凳子,繼續灌了一口還未喝完的藥,道:“永兒,你到廚房再給我拿塊糖。”

“是。”

杜妗笑了笑,告訴自己不可被顏嫣迷惑了,這小丫頭絕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單純。

“有話與我說?”

“二姐正好來了,一起解解悶?”

“我忙。”杜妗笑道:“我命不好,不像你坐在家中什麼都有,許多事我得自己去掙。”

“我命好,從小到大什麼都順遂。唯獨身子骨不好,若沒有夫君救我,為我延請名醫,我大概便死掉了。”顏嫣道:“如今我每日喝的這藥,丹參是從長白山挖的,尋常人家用不起,夫君是花豐味樓賺的錢買來的。”

說到這裡,她坦然道:“這碗藥湯裡,也有二姐的一份心意。”

杜妗不吃這套,心說顏嫣收買人心卻是個好手,無怪乎李騰空半點不怪她。

“小錢,隻要三娘的病能好,這都不算什麼。”

顏嫣終於喝完了湯藥,隨口道:“不是容易治好的病,該是得一輩子帶著。”

她沒有幽怨,是早已習以為常的態度,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我就想,每天過得高高興興就好。”

“高高興興?”

杜妗又看了顏嫣一眼,倒是確定那份欣喜確不是裝出來的。

但再一想,換作是她嫁了薛白,她也高興。

忽然,顏嫣問了一句。

“二姐想給夫君生個孩子,但該以什麼名份養著?”

“什麼?”

杜妗絕沒有想到,會被顏嫣打一個措手不及。

她不是怕她,隻是自憐身世。

曾經那太子良娣的身份讓她絕無可能嫁給薛白,如今卻得受這種折辱。

她從小就有誌氣,恨不能摘天上的月亮,也曾爬得高看,仿佛離天隻有一步之遙,偏是一跌,跌到了穀底。今日一抬頭,發現自己竟在顏嫣腳下。

“你……”

杜妗今日來之時,看到了韋芸的車駕,猜想該是韋芸提醒了顏嫣。

顏嫣卻道:“我不傻,成親前……嗯,該知道的,阿娘都與我說過。這幾日夫君常到豐味樓去,二姐你用的熏香我聞得出來,夫君大概是累到了,夜裡睡得比平常沉得多,早上也不醒,是嗎?”

杜妗不答。

“二姐沒想過,該以什麼名份養嗎?若真有了這孩子,萬一被旁人知曉,怎麼辦?”

“想過。”杜妗淡淡道,她知道若真生了一個孩子,東宮甚至朝廷絕不會容她們母子存活於世。

“那?”

“藏著便是。”

這個問題她想過,但想得並不深,遠沒有她做旁的事那般深謀遠慮,因她知道,她要有一個孩子,很難。

“好吧。”

顏嫣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杜妗以為是什麼重要物件,好奇地看去,卻見那小布包打開,裡麵藏著一塊糖,顏嫣整塊拿起,塞進了嘴裡。

“可惜,我有名份,身子骨不好;你想生孩子,偏是沒有名份。”

因嘴裡含著糖,這句話有些含糊,顏嫣也顯得漫不經心。

杜妗卻是再次驚愣了一下。

“你說什麼?”

顏嫣回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問道:“二姐覺得可以嗎?”

“你能接受?”

“家裡的賬我看了,夫君的俸祿才那麼一點兒,家裡的錢都是你掙來的,我花著你的錢,還能聽你的孩子叫‘阿娘’,我反正不虧。”

“此事,你能做主?”

“你猜夫君心裡是如何想的?他那人,心機最深了。”顏嫣道:“我可是天天聽永兒抱怨。”

杜妗恍然明白過來,無怪乎薛白什麼都不說,還全力配合她,想必打著便是這樣的心思,所謂“心機最深”大概是想等水到渠成。

反而是這個顏嫣,早早說出來,賣她一個人情。

“讓永兒生一個,豈非對你更忠心?”

“不求忠心,但求真心。”

杜妗譏道:“小小年紀,心眼太多。”

“二姐隻說答不答應。”

“再說吧。”

杜妗淡淡應了,捏了捏顏嫣那因為塞了糖而鼓出來的臉頰,轉身走了出去。

青嵐去送了杜妗再轉回堂上,便聽顏嫣自坐在那嘀咕了一句。

“過去的風流債都替你擺平了,若再敢招新的,你就完了……”

青嵐忙低下頭,裝作沒聽到。

顏嫣卻是問她道:“都聽到了?回頭你警告你家郎君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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