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同宗(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618 字 3個月前

他作為整件事少有的知情者之一,王韞秀原是有許多心事想與他聊聊的,可那些已與正事無關了,她於是灑脫地點點頭,以將門之女該有的利落態度抱拳道:“再會。”

……

回去的路上,薛白在望仙橋遇到了元載。

元載正策馬過橋,身後跟著一輛鈿車,車廂中有女子恰好探頭往外看來,端得是國色天香。

“薛郎,好巧,從何處來?”

“公輔兄這是?”

“辦差。”元載自嘲擺手,羞於啟齒的差事,不提也罷。

薛白隨口客套道:“看來,往後須公輔兄多多提攜。”

“這是哪裡話,你我之間的交情,互相扶持才是。”

元載感到薛白有了些變化……看似更圓滑了,實則是更不在乎了。除了對官位、品階的不在乎之外,還有一種對原則、秩序的不在乎。

以前的薛白,身上有一股“直臣”的氣質,刻意地保留著棱角,見到他載著美人進獻,務必是要表達出不滿的。可今日隻是敷衍地寒暄了兩句。

想必是對朝局失望了吧。

可真正堅韌不拔的人,哪怕失望了也不會放棄,更不會改變自己的誌氣。元載就決定先虛與委蛇,待有朝一日掌權了,一定要改變朝堂上的風氣。

想著這些,元載回頭看了一眼,忽眯起眼,對薛白馬背上的一個巨大的包裹感到有些疑惑。

~~

入夜,薛白坐在燭光下看著今日的收獲,放下一個帶著刀痕的殘破護腕,拿起一麵有著箭孔的護心鏡,翻到背麵一看,那護心鏡上還用血寫著一個“弼”字。

之後是一個由破布裹著的槍頭,展開那破布,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王難得一槍挑落吐蕃王子”,再看那槍頭,已經完全鈍了,與陳年的黑色血跡融為一體。

雖未親眼所見,他卻可想象到,隴右那些兵將都是何等風采。

“咚咚咚。”

敲門聲顯得有些著惱,之後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顏嫣探頭往裡看了看,走了進來。

“夫君在忙什麼?”

“撿到一些物件,回頭可讓丈人帶到隴右去。”

這般一說,顏嫣隻好收了興師問罪的態度,道:“那等夫君忙過,我有事與你說。”

薛白把物件仔細收好,道:“現在便可以說了。”

顏嫣正待開口,忽然吸了吸鼻子,狐疑道:“有香味,夫君今日去見了女子?”

“嗯?”

“還是我不曾識得的女子,花香混著香線的氣味。”

“知你鼻子靈。”薛白道,“但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公事。”

“好吧。”顏嫣顯然是有話要說的,顧左右而言他了幾句之後,突然拋出了正題,道:“夫君納了騰空子吧?”

薛白一訝,正待開口,餘光瞥向屋門外,發現青嵐也在,甚至於李季蘭、皎奴、眠兒都躲在那兒偷聽。

這反倒給了他一個不作答的借口,他遂擺手,起身往外走去。

“不與你們鬨了,騰空子是女冠。”

“郎君害羞了?”

青嵐這般小聲問了一句,幾個女子便笑話起薛白來。

薛白任由她們笑話,獨自避到一間小庭院中,自在月光下踱著步,考慮著。

他信得過李騰空,已決定把自己的想法說與她知。既然要冒充皇孫,也該漸漸地讓一部分可信的人知曉他的“身份”。

這不是太大的難題,隻是未免薄情寡義,許是會傷到她的心。他自詡是一個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小人,心中遂一直在說根本不必為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糾結。

考慮妥當,穿過月亮門,恰見前方一襲倩影。

李騰空今夜沒有拿拂塵,持的是一柄團扇,許是天氣太熱了,正在納涼。

“薛郎?你怎在此?”

薛白本以為她是刻意在等自己,可見她神態平靜,一派恬淡自若的神情,不像是裝的,該真是巧遇。他不免暗忖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乘涼,想些公務……蚊子有些多。”

“多嗎?”李騰空道:“我還奇怪夜裡沒有蚊子,許是都去咬你了。”

話到後來,她莞爾一笑,相比平時格外甜美。也許是因為月光照在人身上有些朦朦朧朧,讓薛白恍了神,不如平時清醒,才會這般覺得。

“被你說中了。”

他拉起袖子,伸出胳膊,給李騰空看他被咬出的滿手臂的蚊子包。她略略猶豫,自然而然地牽過他的手,湊近了看著,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還真是,彆動,我有蘆薈汁,給你抹。”

李騰空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瓷瓶,用手指沾著蘆薈汁抹在薛白的皮膚上,她的手指冰涼涼的。

兩人離得很近,他目光看去,她臉上的肌膚像是剛剝出來的蛋白一樣光滑晶瑩,睫毛微微上翹,眼神專注。

許是察覺到他的注視了,她一瞬間低眸閃躲,很快又裝作認真抹藥的樣子。

“我有話與你說。”薛白道。

“嗯。”李騰空表示自己聽著。

“是很隱秘之事,須換一個去處。”

“嗯?那個……不妥吧?”

“真是很隱秘之事。”

李騰空咬了咬唇,道:“那去連理峰嗎?在山頭說話,沒旁人能聽到。”

不愧是道士,她總是喜歡坐在山頭說話,在首陽山、華山皆是如此。或者反過來,因總與他在山頂相擁,她才喜歡到山頭。

薛白抬頭看去,道:“那也好,就是蚊子有些多。”

連理峰就在虢國夫人彆業旁,也不高。兩人趁夜上山,難免有了許多肢體上的接觸,待到了山頂,順理成章地相倚而坐在一塊大石上。

四野無人,萬籟俱寂。唯有到了這樣的情境,李騰空才敢拋開世俗的束縛,倚在薛白懷裡。

“今日我見了你阿兄。”

說到李岫,薛白隻留給李岫半個時辰談話,卻與李騰空徹夜登山。

他略略沉吟之後,道:“我與你阿兄說了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

薛白有些說不出口,但操縱權柄之人往往有著極厚的臉皮。

“你家是宗室遠支,算輩分,你阿爺是聖人的族叔。如此算來,你比我長兩輩。”

李騰空愣了一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盯著薛白,訝道:“怎麼會?你方才是把我阿爺與聖人放在一起排輩,那你是?”

“嗯。”

“不可能的,除非你是……三庶人案?”

“嗯。”

“真的?”

薛白沒有立即回答。

除了杜妗,他沒有與任何人說他是要冒充皇孫,哪怕是杜媗都以為他真是皇孫。

他方才分明想了很久,認為作為不擇手段、冷酷無情的政客,此時便該堅決地告訴李騰空他就是皇孫,如此她可能會很傷心,但對他的前途大有好處。

往後,當他要證明身份時,這段揮慧劍斬情絲的過往就能成為他的佐證之一。

到時候他的支持者們便可以說“殿下之所以不娶李十七娘,正是因這身份使然”,而李騰空亦成為一個有利的證人。

倒不是為了踐踏她的感情為他的野心鋪路,而是彼此若在一起會成為他的把柄,倘若以實情相告又會增加風險,隻好讓她暫且傷心,等到他掌握了絕對的權力,沒有人能再反對他,他自可給她一個交代……

但此時此刻,麵對李騰空那一雙滿懷情意的眼睛,薛白精心編織好的謊言竟是說不出來了。

他與她對視了許久,終於,揚起嘴角,顯出一個坦蕩而輕鬆的笑容。

“假的。”

罷了,沒能做到徹底的冷酷無情,萬一哪天事敗在李騰空口風不密,薛白也認了。

他已有了太多的算計,不想對身邊最親密的人也繼續算計。

接著,薛白帶著歉意,解釋道:“雖然是假的,可我眼下依舊不能迎你入門……”

話沒有說完,一雙柔軟的唇已封住了他的嘴。

他感到一陣溫暖,不由自主地摟住了李騰空。

“……”

許久,兩人分開了片刻。

“小仙,我不是好人,太多野心了。”

“我知道,我知你說出那個‘假的’是有多信任我。”

李騰空語罷,再次吻住了薛白。

之後,她想起來,補充了一句“我值得你相信”,又繼續貼上去。

至於薛白納不納她為妾?她既已不小心丟失了成為他妻子的機會,豈還在意這些?

她勘破紅塵,又墜回紅塵,在意的是他這個人而已。

月光的照耀下,連理峰上的兩人衣袂飄飄,仿佛草木連生,成了一株連理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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