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隨著叛軍被殺敗,唐軍迅速占領了河上的浮橋。
“快!渡河!”
作為先鋒趕到的是平原將領刁萬歲,翻身下馬之後,用力搓了一把滿是泥巴的臉,喊道:“讓顏太守先過河!”
“將士們先過。”
顏杲卿焦急地回望著,等後續兵馬相繼趕來,直到看到了薛白的旗幟,當即迎了過去。
“可還順利?死傷多少?剩下的糧草帶來了?”
“比預料中順利。”薛白往雨中回望了一眼,道:“史思明押了更多的兵馬去北邊,李擇交竟還未回來。”
“為何?”
“許是我們沒自己想象中的重要。”薛白道:“許是朝廷已公布了河北招討師的任命。”
顏杲卿憂愁不已,連忙招過刁萬歲,道:“速領兵救李擇交,儘可能帶回北海郡的將士。”
依他們的計劃,賀蘭進明欲棄他們而逃,可以將其拋下,但北海郡兵卻是要讓李擇交帶回來的。
“刁將軍再去來不及了。”薛白道:“我已命薑亥斷後,儘可能救援李擇交。”
“他們還能突圍?”
“會在能自保的情況下儘全力。”薛白道:“三郡兵馬互不統屬太過不便,突圍之後,重新整編如何?”
“依你便是。”
~~
此時逃竄的北海郡兵處境並不好,因叛軍的包圍封堵,他們無法進入城池。李擇交借著王難得擊穿了西麵叛軍的機會,帶著他們從西邊繞過了城池,向南逃。
但因為與主力隔得太遠,他們奔了三十餘裡之後,在傍晚時分還是被包圍住了。
“太守?!”
大雨中,馬相如用力擦了一把臉,瞪大了眼睛,努力尋找著賀蘭進明兄弟。
“你們可看到太守嘞?!”
前方,李擇交掉轉馬頭回來,擠過人群一把拉過他的韁繩,叱道:“還在犯什麼糊塗?!還不指揮士卒隨我突圍?!”
“我的太守……”
“賀蘭太守讓你們跟著我!是官重要還是勝敗重要?把伱的兄弟帶上,隨我走!”
馬相如愣了愣,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雨幕中根本找不到賀蘭進明。
“隨我走!”李擇交再次喊道,這是他最後的試探,若是馬相如還不下決心,他便要殺了馬相如奪權。
“中!”
馬相如很快有了主意。
“兄弟們莫亂,聽好了,薛太守已經突圍了,在前方奪了浮橋,我們去與他彙合!”
“喊起來!跟上我腚錘子!”
“隨將軍殺嘞!”
他之前沒得到賀蘭進明的命令,一直魂不守舍的,此時才終於打起精神來,揮動大旗,敲響戰鼓,並且讓士卒們大聲喊殺,好在大雨中確認他的方位。之後,挺起長槊就向前殺去。
“殺嘞!”
如此,北海郡兵便知道了他們將領所在的位置,吆喝著隨著他的方向衝殺。
這種天氣中,能見度太低,而圍剿要調動更多的兵力、有更多的指揮,十分不利。很快,叛軍的包圍圈就出現了鬆動。
而此時,南麵也響起了喊殺聲。
“王師在此!北海郡的袍澤這邊走!”
馬相如瞪眼看去,於雨幕中看到了薑亥的大旗,不由大為興奮。
“薑將軍夠攢勁!”
他暫時忘了賀蘭進明,一踢馬腹,奔向了薑亥。
至於阻攔在他們之間的一點叛軍,很快便被他的武器與盔甲撞開了。
“突圍!突圍!”
混亂的局麵中,賀蘭進明一直被挾持著,可他們在包圍圈中破出的口還很小,前方很快就出現了叛軍。
“嗖。”
因賀蘭進明的金色盔甲引起了叛軍的注意,一支利箭頓時射中了他的馬匹,伴隨著“噅”的馬嘶,他摔倒在地,當即受傷不小。
“阿兄!”
賀蘭至嘉迅速勒住韁繩,下馬撲向賀蘭進明。
此舉惹怒了挾持他的騎兵,一矛便搠在他腿彎處。
“還敢逃?!”
賀蘭至嘉不理,打了個滾,在馬腹下爬向賀蘭進明,喊道:“阿兄,他們要害你,降了吧!”
因此,他又挨了一矛。
“太守!”
“保護太守!”
終於有北海軍的將領留意到他,連忙趕上前相救。他們擠上前,勒住戰馬,不讓馬踩住這對兄弟。
如此一來,平原郡的精兵沒機會再挾持他們,乾脆策馬逃離。
局麵很混亂,這動靜吸引了更多忠心耿耿的北海郡兵,以及叛軍,雙方紛紛湧來,近身肉博。大雨中旁人不知發生了什麼,湧出包圍圈,向南逃竄而去。
“二郎!”
賀蘭進明從滿是血泊的泥土裡爬了起來,抱起賀蘭至嘉,道:“走。”
“阿兄,你不能死,降了吧。”
“不,我們世代忠臣,斷可不降賊……我們的家業在京兆府。”
“阿兄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賀蘭至嘉已是氣若遊絲,但想到今日被李擇交陷害,嘔著血也要罵道:“陰險小人……真該殺啊。”
“二郎,我帶你走。”賀蘭進明拖不動賀蘭至嘉的身軀,隻好不停拍著他的臉,以期讓他清醒一點,“走啊。”
賀蘭至嘉閉上眼,竟是用最後的力氣喃喃著什麼。
賀蘭進明附耳去聽,聽到了幾句詩,是他寫的詩。
“君不見岩下井,百尺不及泉。君不見山上蒿,數寸淩雲煙。”
賀蘭至嘉聲音愈低,嘴角卻微微含笑。
在這風雅的大唐盛世,他阿兄是最風雅的人之一,本不該上戰場。
“人生相命亦如此,何苦太息自憂煎?但願親友長含笑……”
~~
“追!”
叛軍從夜色中一直追殺著唐軍,直到次日天明,終於聽到了前方愈來愈響的水流聲。
“他們在浮橋上!”
“追過去!”
此時,剛剛登上對岸的是馬相如部,而薑亥還在浮橋上過河。
叛軍立即下馬衝了上去,也紛紛奔上浮橋,張弓搭箭,向唐軍士卒們放箭。
“嗖嗖嗖嗖。”
箭雨中,薑亥一手執盾,大步跑過搖搖晃晃的浮橋,摔在馬相如懷裡。
他回頭一看,咧了咧嘴,喊道:“斬!”
“虎——”
執刀在浮橋邊的士卒們同時揮斬,齊唰唰地斬斷了浮橋。
“嘭!”
大河迅速吞噬了浮橋,以及橋上的叛軍。
經曆了一日一夜廝殺的唐軍們駐足望著那滔滔的河水,回過頭,南下。
~~
一場雷雨來的急,去的也快。
次日,陽光灑在禹城驛的院落當中。
薛白鋪開地圖,環顧了一眼周圍的諸將,沒有再做太多的動員,隻用堅定的眼神給他們信心。
“說一個不好的消息,洛陽失守了,這也是史思明去而複返的原因。”
一句話,馬相如當即呆愣了,嚷道:“可是,洛陽好像是東都……”
“你對朝廷平叛沒有信心嗎?”薛白問道:“昭昭大唐,平定不了一個雜胡的叛亂不成?”
“那肯定不會!”馬相如毫不猶豫道。
“不錯,故而河北十七郡,加上範陽、漁陽、安東皆舉義。你看叛軍現在有任何長期經營的疆域嗎?沒有!他們隻有路線,一條迅速進攻長安的路線。”
薛白提起炭筆,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
“從範陽到魏郡,到開封,到洛陽,到潼關。如今叛軍絕大部分兵力、物資全都在這一條線上,像雨前的螞蟻一樣忙碌。為何?他們急了,他們經不起消耗,一心隻想著速克長安。大唐的國力太強盛,他們隻有很短的時間能趁著關中空虛直逼天子。”
馬相如撓了撓頭。
刁萬歲一把攬過他,道:“沒懂嗎?眼下看似危急,是撈官位的好時機。”
“懂,就是不知咋做。”
“我與顏太守之所以帶你們南下,為的就是立功。”
薛白畫著情勢圖,繼續道:“眼下,淮南、山南、關中、河東、隴右各道的兵馬都在圍攻叛軍,攻何處?洛陽,安祿山如今正在洛陽。故而,我們去淮南道,糧草充沛、物資充足,還能立下合剿賊首的大功,豈不好過在平原死守?”
“啊!”馬相如道:“原來是這樣!”
“史思明原本要返回範陽,擔心我們南下是為了攻打安祿山,妄圖阻截我們。”
薛白並沒有太過渲染,微微冷笑,眼裡流露出立功封侯的野心與憧憬,讓所有將領們都感到他南下是要撈功勞的。
於是,困厄之中,眾人反而更振作起來。
“說具體的路線。”
“好!”
一個個帶著頭盔的頭便擠到了地圖上方。
“方才說過,叛軍兵力都集中在這條路線上,故而,平原郡的東南方向他們一直是無暇理會的,我們傳檄河北,便有不少郡縣響應,能夠提供我們近日的糧草,我們沿途都可休整。”
說到這裡,諸將皆喜,認為可以走濟南。
薛白卻話鋒一轉,道:“可史思明必然也知道這些,他很可能會在我們渡過黃河之前趕上來。我們若從東南方向走,難保不會被他追擊。”
“那?”
“此處。”薛白在地圖上一點,道:“以攻代守,襲擊叛軍在河北中轉的重鎮,魏郡。繳其糧草,打出更大的聲勢,一旦拿下魏郡,則西可過太行山,南可渡黃河,使叛軍猜不到我們的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