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靈武(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2954 字 3個月前

“有甚快的。”封常清指了指自己的跛腳,馬上問起他最關心的問題道:“大軍回師的路上,可有搶擄百姓?”

他是節度使裡少有的出身貧賤之人,最是知曉百姓不易,分外關心軍紀問題。

“節帥放心,你一離開,李將軍就割臂與諸將約定,大軍過處,秋毫不犯。”

“那就好,隨我去勸進吧。”

“勸進?”岑參大為訝然。

封常清點點頭,抬頭看看天色,喃喃道:“變天了啊。”

他將在靈武聽說的諸事說了。

岑參聽過,思忖了好一會,壓低了聲音道:“節帥,我在路上聽說了一些消息。聖人已回了長安,並遣陳希烈為使,至朔方傳旨……”

消息一出,封常清很是詫異、不解,自語道:“這是如何回事?”

二人談論了一會兒,杜鴻漸從城中趕來。

“封節帥,怎還在此?今日勸進務必說服殿下,快過去吧。”

~~

“殿下,消息隻怕是封鎖不住。從長安來的不僅有使節,還有散布消息的細作。”

李輔國俯著身,附耳對李亨嘀咕道:“今日,封常清放了一批人進城,恐怕是,已經知曉了。”

“我若登基,李琮一定會指責我篡位,伱說,天下幾人信他?”李亨問出了他目前最大的顧慮。

李輔國臉色為難,遲疑了一會,道:“奴婢實話實說?”

“說。”

“若長安城還在,恐天下人更信他。”

“分明是假的,臉都看不到。”

雖然嘴硬,李亨卻知道李輔國說得對,李琮隻要能守住長安,就更有說服力。而他現在接旨,還能名正言順地號令邊軍,一旦登基,就要被指為叛逆了。

可官員們都已勸進了四次,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李亨此時才發現,自己竟真被這一道聖旨逼到了左右為難的地步。

他來回踱著步,最後喃喃道:“得讓長安儘快失守,才能削掉李琮的可信度。”

李輔國偷眼瞥去,見他已開始咬著指頭,於是也努力幫忙想辦法。

“奴婢以為,殿下該堅決登基,方顯有底氣。至於殿下憂慮之事……隻要叛軍攻破了長安,便不打緊。”

“眼下的問題就是,它竟是守住了!”

“之所以守住,當是叛軍以為聖人還在長安城中。”李輔國小聲道,“那隻要殿下派人告知叛軍,那聖人是假的……”

李亨臉皮跳動了一下,有些驚意,啞著嗓子道:“你莫非是讓我與叛軍合作?”

“奴婢不敢,奴婢隻是覺得,李琮、薛白弑君,比胡逆還要狂悖,比胡逆還要罪大。

沉默了一會,李亨喃喃自語了一句。

“是啊,局麵又被薛白穩住了啊。”

之後,兩人低語了幾句,李輔國匆匆而出。

李亨獨自坐在那,呼吸有些急促,神經繃得緊緊的。

他有些忘記了自己方才為何那樣做決定,又做了什麼決定。滿腦子隻想著馬上就當皇帝了,絕不能讓任何人、任何事阻止自己登基。

“殿下。”

不知何時,杜鴻漸到了他麵前,稟道:“殿下,封常清有些猶豫。”

“他猶豫什麼?!”李亨氣得一抖,道:“陛下怎麼可能願意回長安?他不就是因為守著長安有風險,所以逃了嗎?逃了怎麼可能回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的!”

“是,臣俱與封常清說過了。”

“李琮、薛白是逆臣,散布的消息如何可信?封常清貧賤無識,如此易欺,如何當上節度使的?”

杜鴻漸忙道:“道理他亦知曉,也更相信殿下。隻是,聽聞陛下消息,心中難免抱著僥幸。”

李亨冷靜下來,問道:“我若登基,他待如何?”

“自也是不會如何的,隻是,他想要能早些支援長安。”

“長安,又是長安。”

李亨皺著眉頭,愈發感到長安城的堅守十分礙事。

他心中推演,倘若自己登基,暫時還是能讓封常清俯首聽命的。問題在於,封常清與一部分將領急著去救長安,此事也拖延不了太久。

可一旦出兵,倘若大軍抵達關中時,長安城還未被攻破,或者哪怕攻破了,李琮、薛白未死,而是逃了出來。那麼,必然會拉攏安西軍,到時又如何處置?

需要有一支完全俯首聽令的兵馬,當他命令這支兵馬去殺李琮、殺薛白挾持的那個假聖人之時,這支兵馬完全不會有猶豫,這點,暫時交給李俶統領的禁軍做不到,封常清的安西軍也做不到。

“殿下?”

杜鴻漸等了一會,不見李亨有反應,又道:“殿下藉累聖之資,有天下之表,元貞萬國,二十餘年。殷憂啟聖,正在今日,請殿下以社稷為重。”

“勸進,你們勸進。”李亨道:“可我問你,哪支兵馬是真的忠於我的?”

杜鴻漸隻有片刻的思考,當即道:“朔方軍。”

李亨負手不語。

杜鴻漸道:“臣久在朔方,了解朔方軍左武鋒使仆固懷恩,其人乃仆固部人,其祖先於貞觀二十年率部降唐,立誓世代奉大唐天子為主,子子孫孫為大唐天子之奴。仆固懷恩為人至忠至孝,銘記祖先之誓,殿下隻需召見他,他必萬死不辭。”

“他如今在何處?”

“原在定襄駐守,已奉殿下旨意趕來,想必不日即到。”杜鴻漸道:“他一到,或可為殿下勸郭子儀到朔方。”

李亨點點頭,沉吟著,道:“欲收複長安,恐兵力又不足啊。”

“長安……”杜鴻漸自然知道長安還沒被攻破。

“險惡的不僅是胡逆啊。”李亨歎息道。

他這般姿態,想登基又猶豫再三,使得杜鴻漸想立擁立之功又總是隻差一點,也是十分著急。很快便開始為李亨謀劃。

“殿下,北麵的回紇部,自貞觀年間起便臣服於大唐,其部以寇抄為生,擅騎射。”

杜鴻漸思考許久之後,終於想到辦法,緩緩開口說道。

“天寶元年,突厥內亂,其酋長葉護頡利吐發聯合葛邏祿、拔悉密合兵擊殺突厥可汗,封奉義王;天寶三載,葉護頡利吐發擊敗拔悉密,自稱可汗;天寶五載,複攻殺後突厥白眉可汗,遣使入朝,冊封他為懷仁可汗。時回紇汗國轄地已東極西金山,南控大漠,儘得古匈奴之地。”

這些,李亨都知道,且一聽就知道杜鴻漸是何意。他之所以派杜鴻漸到朔方,正是為了與回紇通商,方有錢糧收買人心。

“天寶六載,葉護頡利吐發死後,其子磨延啜繼位,自封為‘葛勒可汗’。”杜鴻漸又道:“臣與葛勒可汗有過一些接觸。臣曾派粟特商人石定番往回紇貿易,據石定番所言,葛勒可汗對大唐依舊仰慕萬分。殿下若需要兵力,或可……向回紇借兵?”

李亨轉身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圖,重新判斷著局勢。

如今,李琮據長安而守,精兵不過數千人,無非是征發長安壯丁,一旦城破,隻消有數千人就必能擊殺他們,萬無一失,回紇最是適合,事後還不會授人口舌;但叛軍有十餘萬邊境驍騎,極擅野戰,目前雖不是與之決戰的良機,但封常清為救長安,急於出兵,自己勢必得籌集十餘萬大軍。

倘若時機把握得好,也許可以在叛軍攻入長安、立足未穩之際,一舉除奸逆,並順勢擊敗叛軍。

“借兵。”李亨道,“可行嗎?”

杜鴻漸遂小聲道:“可行,葛勒可汗其人貪婪短視,視財如命,殿下隻需許以好處,他必欣然而來。”

“我豈有金銀寶物作賞賜?”李亨攤了攤手。

“殿下許諾即可。”杜鴻漸道:“待收複二京,殿下富有四海,他自是明白的。”

“好。”李亨遂點了點頭。

借兵一事,最首要的作用,就是給了他登基稱帝的底氣。

“請殿下登基,遣使回紇方名正言順。”杜鴻漸再次勸道,語氣裡已有興奮之意。

見他如此熱切,李亨隻好半推半就地答應去見見在外麵恭候多時的官員們。

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張汀縫好的那套冕服正靜靜鋪在桌上……等待著他君臨天下。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自從成為儲君,他就擔著臣民們的期許,也承受著奸臣的迫害,這些年默默忍受著無數的攻擊、冤枉,終於在這無比痛苦的曆程中熬過來了。

李亨走出破舊狹小的住處,走向了南城樓。

他看到了太宗皇帝立下的石碑,看到了草原諸部立下的誓言。他不覺得恥辱,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掃除叛逆,再現天可汗的威風。他登上城頭,望著遠處的賀蘭山,隻感覺到了平生抱負將要實現的喜悅。

他在想,一個個痛苦寂寞的夜晚,自己是憑借著什麼熬過來的呢?

於是,他想起了長安上元夜的燈火。

“長安真美啊。”

那一年,他曾站在花萼相輝樓上,抬手指著那燈火闌珊的長安城,立誓一定要守護長安、守護盛世,擲地有聲地對薛白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唐子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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