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最後的瘋狂(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5017 字 3個月前

“叮。”

有箭矢射落下來,打在張小敬的頭盔上。

他正倚坐在城垛下方,回頭看了一眼,見叛軍今日的攻勢開始頹下來了,遂向麾下士卒問道:“我今日斬了幾個賊?”

“算上被射落的,三個。”

張小敬咧咧嘴,道:“我歇會,放飯了叫我。”

城頭上也沒個遮太陽的地方,夕陽略有些刺眼,他把頭盔往下拉了拉,閉上眼,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似睡非睡,身後,敵軍還在羅唕,他卻習以為常了。

過了一會,有兩人一左一右坐到了他身邊,卻是上次被他在皇城救下的姚汝能、葉平。

“受傷了?”葉平說著,拿出傷藥給他裹著。

“小傷。”張小敬眼也不睜,“就當是蚊子包了。”

姚汝能則從袖子中掏出紙筆,問道:“今天還習字嗎?”

“習。”張小敬道:“等守住了長安,我也要當官的。”

“那再與我說說你對楊國忠的見聞吧。”姚汝能道。

一旁,正有士卒在把城頭上的屍體拖走,張小敬轉頭看了一眼,道:“我懷疑軍中把這些人肉剁給我們吃了。”

葉平道:“不是,焚化了,以免瘟疫。”

“餓死了還管這些。”張小敬道,“我就是懷疑。”

姚汝能催促道:“說楊國忠。”

“啖狗腸,沒力氣了還得與你說。這兩年我不時見他入宮,他的馬鐙,金子做的,亮得能照見地上的磚縫。”

姚汝能遂在紙下記下“金鐙照地”四字,教張小敬學字。

張小敬道:“前年九月,我在興慶宮值防,給他牽馬,他馬褡褳裡掉了一個橘子在地上,我沒留意,一腳踩了上去。他讓我要麼賠他一顆,要麼把地上的爛橘子吃下去。”

“很貴嗎?”

“九月,洞庭湖的橘子,快馬遞到長安給聖人嘗鮮,賞給他的,有市無價,我當然賠不起。”

“那你吃了?”

“沒有。”張小敬道:“我挨了二十杖。”

“所以,你在陳倉射了他一箭?”

“嗯,射了他一箭。”

張小敬漫不經心地應了,想到在陳倉那夜,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喃喃道:“若此時此刻再讓我選,我肯定把橘子吃下去。”

姚汝能卻能夠感受到,一個小人物麵對強權時的不屈。再看如今,小人物猶忍著饑餓堅守於長安,強權者何在?

他低頭記述了一會兒,忽道:“張小敬,我不打算寫《楊國忠傳》了。”

“早與你說了,楊國忠無甚好說的。”

“我打算寫你!寫《張小敬傳》。”

“那更無甚好寫的。”

“我寫你守長安的故事,你當時如何想的,為何要回長安?為何不去蜀郡、朔方?”

“伱真聒噪,說了,我喜歡長安,寧願死在長安。”

“後悔嗎?”

忽然,緊密的戰鼓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張小敬回過頭看去,發現攻城一整日的叛軍還在準備後撤,許是得到了新的命令,與更多的叛軍彙聚在一起,於夕陽下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

看起來,叛軍還要繼續夜戰,這與他們之前的戰略有很大不同。須知長安牆高城堅,最好的攻城辦法是圍城到糧草用儘、人心崩潰,保持攻勢,維持著對守軍的心理壓力就足夠了,夜間強攻,對叛軍也會造成很大的傷亡。

一般而言,每訓練一個範陽驍騎都十分不易,折損在城牆下,太可惜了。

“破城!”

“殺上去!”

隨著兩輪箭矢對射,叛軍士卒們已衝到牆下架雲梯,這次,有披著盔甲的銳卒往上爬。而之前,他們都是驅趕俘虜蟻附攻城。

守軍端起石頭便往下砸,如願地砸死了叛軍精銳。看著那著甲的身體重重砸在城下,成就感頓時大不相同。但他們鏖戰了一天,心力體力都已經疲了。

漸漸地,還是有叛軍攀上了城頭。

“小心!”

張小敬一把將沒有披甲的姚汝能拉開,迎向攀上來的敵人,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武藝與裝備與以往大不相同,他遂狠狠將刀劈過去。

一聲金戈交鳴,他那豁了許多口子的刀斷作兩截。

“刺!”

好幾個守軍並排挺著長矛刺來,將那敵兵叉到城垛上,他盔甲厚實,竟還未死,怒吼著橫刀亂劈,劈斷兩根長矛,傷了一人。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叛軍士卒要爬上來了。

張小敬連忙搶上前,斷刀揮下,“噗”地砍進敵兵脖子裡,連砍兩下,再迅速回身,徑直又是一刀,斬斷了一隻抓到城垛上的手。

“啊!”

慘叫聲中,他終於連殺了兩個精銳敵兵,感覺與白日大不相同。

“直娘賊這是砸老本了!殺啊,殺敵不虧!”

話雖這麼說,叛軍忽然拚命,給長安城的壓力也是陡然增大了好幾倍。

動搖人心的聲音很快就出現了。

“城是不是要破了?”

“叛軍開始猛攻了,怕是快守不住了。”

一旦有了這樣的聲音,很快就會有逃兵出現。

正在這時候,隨著馬蹄聲,一隊人舉著火把策馬而來,正是薛白。

“將士們,援軍已至!這是叛軍陷入最後的瘋狂,打贏這一仗,長安之圍立解!”

薛白一邊喊著,一邊讓人用火把照亮他的旗幟,好讓士卒們都能看到他還在。

他也確信自己的判斷,崔乾佑包圍長安城這麼久以來,始終保持著理智,忽然之間不惜代價,把擅於野戰的範陽驍騎推到城牆下來,勢必是得到了壞消息。

因為篤定,所以薛白的言語極有力量,他甚至都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心情其實是驚喜的,呼喊聲比往日都大。這種力量感染了士卒,於是,眾人歡呼著“打贏最後一仗”,士氣愈盛。

此前,遇到守軍士氣大熾的情況,叛軍都會暫避鋒芒。但這次沒有,這次是針鋒相對,一直鏖戰到天明。

當一縷晨光透過雲層,照在長安城頭,不少人都認為他們已經打贏了這最後一仗,於是望向城外叛軍大纛,期待它後撤。

“嗚——”

號角聲愈大,又一隊叛軍開始向前壓進,保持著對城頭的猛烈攻勢。

~~

“消息回來了嗎?”

薑亥從西城趕過來時,薛白迫不及待便問道。

“沒有。”薑亥卻是搖頭道:“叛軍堵在城外,這等攻勢,援軍的哨馬過不來了。”

“北邊的禁苑呢?”

禁苑占地大,不容易被包圍,薛白想著,也許哨馬能從那邊突圍到長安。

“渭水、滻水、皂河,都有叛軍的遊騎在封堵。”

得不到消息,薛白的判斷就得不到確定。

他遂舉著千裡鏡觀望遠處敵軍的營地,試圖通過叛軍的兵力調動來推測局勢。

叛軍的營帳數量並沒有減少。

另外,叛軍大營中始終塵煙滾滾,與數日前的情形一模一樣。

這有幾種可能,要麼是叛軍的騎兵最近在營地裡減膘;要麼是崔乾佑不想讓薛白望到他的兵馬調動;要麼是兵馬已要調走了,正在掩人耳目。

“沒事,再堅持堅持,勝利不遠了。”

又鏖戰了一天,傍晚,叛軍還在攻城,且又換了一撥生力軍來車輪戰。

薛白的大腦都處於興奮狀態,漸漸地,那股興奮勁過去,終於感到有些許疲勞了。當然,他完全還能撐,且相信此時此刻的崔乾佑一定比他還要疲憊。

趁著叛軍調整兵力的空檔,他回到城樓,在地圖前坐下,閉上眼,開始想像自己是崔乾佑。

“我是崔乾佑,崔乾佑……”

薛白喃喃著,嘴唇抿了抿,嘴角向下,顯出些凶狠之意。他成了一個世家子弟,身份高貴,可惜家道中落,飽受冷眼,他一定要做一番大事業,教天下人看看。

“攻破長安。”

帶著這執念,薛白睜開眼,看向整個關中平原,南有秦嶺,西有隴山,北是黃土高原,東是黃河滔滔。這意味著,援兵要來也很不容易。

“我的時間很夠,能在唐軍來支援之前攻下長安。但沒想到,長安比我預料之中守得還要久。朔方軍從西來,他們想做什麼?是李亨想漁翁得利,還是支援長安?我派五千人西向。”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兵棋擺上,七萬大軍兵臨城下。之後,開始推動著兵棋推演起來。

之前都是他得到了確切消息的情況,往後的局勢沒有消息,則隻能靠猜測了。

連續推演了幾次,都不能得出讓崔乾佑突然猛攻長安的可能原因,他隻好重新來過。

“我有強悍的範陽驍騎,當決戰於野,橫掃唐軍。”

隨著這一句利落果斷的話,“崔乾佑”眼中綻出狠色,忽然出手,把三萬燕軍騎兵直接推到扶風。

此前,薛白不知嚴武會怎麼做,並不太敢做這樣的設想,可現在他不管嚴武是怎麼做的了。而是想到,崔乾佑有何不敢的?

“田承嗣,你隻管去。我等所謀不僅是長安,天下也!長安已為囊中之物,其後本就該滅李亨。他既敢來,教他知曉何謂精銳!”

一個無所畏懼的、氣焰囂張的反賊崔乾佑這才出現在了薛白的麵前,眼神中野心勃勃。

薛白隔著地圖,看向麵前的崔乾佑,推出一枚兵棋,道:“此時,我派一支奇兵取華陰。”

“你做不到。”崔乾佑道。

“記得王維嗎?他助奇兵出嶢關,到時佯攻藍田,你一步慢,步步慢。”

“我留了千餘兵馬於華陰,且一旦得到消息,我遣兵支援,兩個時辰可至。”

薛白道:“這是我的私兵,不是長安守軍。他們所配裝備,兩個時辰足可取華陰。”

崔乾佑冷笑,道:“我強兵一到,足可將這些老鼠一網打儘。”

“輜重線斷了。”薛白道:“你忘了?現在的你是假的。實際上,你隻會得知輜重斷了,你的主力兵馬會認為潼關失守了。”

崔乾佑一愣,消失了片刻,換了一個凝重的表情,喃喃道:“唐軍截斷了我的輜重。”

薛白指向潼關,道:“華陰的敗軍一部分逃回潼關,告訴潼關守軍,唐軍攻下了華陰。他們會怎麼想,會以為叛軍主力大敗了。”

“我們不是傻子,我們會立即派哨騎打探!”

“但隻要半日,我的人就能炸塌獸檻穀,封鎖官道。駐於禁溝,斷絕你與潼關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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