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裡的聖人,還是當初那個正當盛年、意氣風發的模樣。乍一看眼前老者滿頭白發,麵容憔悴,他沒有馬上認出來,而是擔心崔圓被騙了。遂上前兩步,更仔細地端詳。
他眯起老眼看去,見上方有幾道天然形成的紋路,分明是兩個字。
這陣子,他正在安戎城與吐蕃兵馬對峙,接連得到一些消息後,不得不臨時趕回來。
李隆基開口寬慰了李宓幾句,之後君臣對答,唏噓不已。
再一指英乾,他道:“你亦不是蔽寺僧侶。”
揮退這些不識聖意的臣子,他隻留下崔圓、盧杞,問詢他們對事態的看法。
“聖人就在前麵了,我們就在這裡等吧。”崔圓道。
李宓目露懷疑,但還是把語氣放緩,道:“我想求見聖人。”
李隆基獨自待在屋中,忽然覺得無比孤獨。
“你查他做什麼?”李隆基不悅,臉上不動聲色,反而帶著些笑意,淡淡問道:“查朕的救命恩人,你可是懷疑朕是假的?”
“聖人放心。”崔圓道:“臣得右相囑托,早已在蜀郡安排好接駕事宜。選作護衛的,都是忠於陛下的精兵驍卒,李宓定不能危及聖人安危。”
如今,到了李隆基報答他們的時候,他一向大度,更是不會虧待恩人。
終於,老僧睜開眼,緩緩道:“蔽寺不必擴建,貧僧卻想往天竺求《大毗廬遮那經》及《梵夾餘經》,你二人可願與我一同前往。”
他用的是個“押”字,殺機畢露。那兩人的救命之恩,在他看來成了嘲弄。
他必須殺了他們,他無法忍受自己被這麼拙劣的謊言蒙在鼓裡。
又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盧杞與無相禪師從院子裡出來,與李宓見了禮,帶他入內。
出於方才所見所聞而產生的懷疑,他並沒有馬上行禮,而是先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眼,之後,目光落在那老者臉上。
然而,盧杞卻有了不同的意見。
但他也隻是俯首謝恩。
“他們是誰?”
李隆基沉默了很久,他一輩子喜怒不形於色,這一刻卻是控製不住那種頹態。
“臣不敢!”
突然聽到一聲大喝,李宓連忙停下腳步,緊接著,他慌忙拜倒在地,道:“臣李宓,救駕來遲,請聖人賜罪!”
對此,李宓十分愕然。他看似升官拜相了,可卻失了實權,而聖人一下子封三個宰相,隻有崔圓、盧杞是有實權兼差的,顯然是不信任他。
英乾無奈,隻好道:“小人確實不是貴寺的僧人,隻是在秦嶺時看他二人身上頗有值錢的物件,便說自己是益州的僧侶,給他們引路。”
盧杞才領了旨,便聽說遠處有驛馬奔來。
他駐守蜀地,鎮壓南郡、防備吐蕃,在軍務上做得也許不錯。可顯然不是一個擅於揣測聖意之人。
李宓道:“我曾任殿中侍禦史,見過聖人數麵。”
但穿過秦嶺並非是那般容易的,兩人走到一半就把乾糧都吃完了,幾乎要餓死。幸運的是,遇到了英乾,英乾是大慈寺的得道高僧,心懷蒼生,把身上僅有的食物都施給了他們。
無相、英乾磕頭哀求了良久,抬頭看去,隻見老僧閉目養神,似乎已睡了過去。
第一道,先是升益州為“南京”,作為大唐的陪都。不論長安、太原、洛陽如何,也不管國都南遷對於整個大唐意味著什麼,這是李隆基這個聖人的政治需要,天子所在即為國都。
等到李宓退了下去,李隆基看向崔圓、盧杞,道:“疾風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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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老僧一指無相,道:“你不是新羅王子。”
李隆基心中不喜,已生了罷免李宓之心,卻是點了點頭,淡淡道:“朕至南京,為統籌兵馬糧草,使關中破敵。回鑾不急於一時。”
“那便是了,節帥一見便知。”
所幸,盧杞已趨步過來,擋在了他與李宓之間,讓他不至於如坐針氈。
“當此生靈塗炭之際,大興土木,豈是好事?”老僧長長歎息一聲問道:“兩位還打算在蔽寺招搖撞騙多久?”
之後,得到的回報卻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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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把他們押來。”
待得知薛白請回聖駕,帶著高力士、陳玄禮、楊玉環回京,他的眼神中就閃過慍意。再聽得那“聖人”昭告天下,平反三庶人案,封薛白為北平王,那股慍怒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李隆基看向他們,臉上浮起了笑意。這兩個僧人,一個法號無相,一個法號英乾,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忽然聽到這一句,李隆基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李宓麵聖時說起了一樁小事。
“聖人是如何到蜀郡的?”李宓問道。
盧杞笑道:“你也不怕真個逼反了他?”
“節帥這是何意?”崔圓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反問道,“你不會是疑聖人是假的吧?”
無相與英乾聽得歡喜,連連稱“阿彌陀佛”領旨謝恩。
今日已有美婢在,上前接過,將玉石遞在李隆基手上。
他驟登高位,又是在這混亂的時局當宰相,蜀郡也沒有多少官員可以幫忙。雖然滿腔壯誌要力挽狂瀾,可確實是力不從心,焦頭爛額。
李隆基喃喃念著這兩字,沉吟道:“何意啊?”
聽著這有感而發的話語,李宓頓生感觸,甚至紅了眼眶,落下淚來。先是稟報了劍南的時局,提醒聖人留意吐蕃的動向,之後,提到了忠王於靈武稱帝一事。
“朕打算擴建大慈寺,將此處擴建為皇家寺院,亦作為行宮。朕還要賜給禪師每人良田一千畝,讓伱們更好地周濟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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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寺門,崔圓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大聖慈寺”的牌匾,笑了笑,向盧杞道:“李宓還沒想明白,從他站在這裡,就已經被我算計了。”
“懇請禪師饒命,千萬不要告訴聖人了。”
李宓一臉喜色,稟奏道:“正應了‘天回’之祥瑞,太子殿下守住了長安,陛下很快便回鑾了。”
他的意思更簡單,隻比較李琮與李亨之間,誰更需要李隆基。
兩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交流,已起了殺意。若是將這老和尚殺了,也許事情就不會敗露出去了。於是,他們不停向對方努著下巴,示意對方去殺。
比預想中還要老而昏聵些。
“臣有罪,臣絕無此意。”李宓卻依舊放下手中的僧侶名冊,道:“臣隻是擔心陛下安危。”
他想起走過秦嶺的一路上,每次遇到險道,無相都會背著他,想起英乾會在灘塗上支起柴火熬粥,他們也曾打獵,烤了肉卻說自己是僧人,不能食葷,但為了他破戒殺生了。
“天回。”
“他為人死板,不會反的。”崔圓道:“蜀中共事多年,我豈能不了解他?”
李宓抬頭看去,果然見大慈寺換了新匾,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確像是天子筆跡。當然,牌匾是刻出的,是可以仿的。
“你要朕如何向你證明朕是朕?”
“玄中觀?”
這句話,前半句是唐太宗皇帝說的,後半句是他說的,接著,他輕聲喃喃道:“朕知你等是忠臣,卻不知李宓是不是忠臣。”
老僧道:“言未儘其實,貧僧如何度你?”
“遵旨。”
“朕這些年,信錯了人,釀成了許多大錯啊。此番西狩,恍然大悟,往後該勵精圖治,再現盛世。”
當他不停喊著捷報,被領到李隆基麵前時,自然不認為這是聖人。非但不行禮,反而道:“你們蜀郡的官員太容易被騙了,聖人就在長安,怎會在此?!”
崔圓頓時汗顏,拜倒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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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紅光忽然降下,落在了玄中觀與劍南節度使行營附近。
他說“朕十年不出長安而天下無事”,自以為英明神武其實就是狗屁……想到這裡,他頹然跌倒。
“朕知你是為了社稷。”
李隆基安撫著李宓,也觀察著他,在確認了他不是一個容易被逼反的跋扈將領之後,下了幾道聖旨。
“稟陛下,他們昨日已經走了,與智詵禪師去天竺取經。”
“恭喜陛下!”
“無相禪師雲遊天下、徒步入蜀的時候遇到了聖人,從陳倉山中引聖人南下,至漢中,遇到了盧杞。”崔圓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提醒道:“此二人如今極得聖人信任。”
李宓道:“近來各種消息太亂了,難以分辨。聽聞,在漢中,有不少人冒充聖駕?”
李宓得到的旨意是做好接駕的準備,畢竟,李隆基都打算入蜀了,自是不會讓蜀郡的兵馬離開。換言之,出兵關中是李宓擅作主張了,他必然要有個說法。
李隆基雖厭惡薛白,卻也認為這是最顧全大局的辦法,點了點頭。
如今的情形是,他們雖可通過蜀郡控製長安的糧食,但看為人處事,李琮與薛白反而比李亨要不受控得多。
李隆基權衡著此二人的意見,終於緩緩道:“傳一封旨意給李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