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為讓兒子加入禁軍,是能夠保護這點家財的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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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以北,嚴武的大營。
薑亥近來一直在考慮強攻蜀郡一事,可開戰不是小事,他不得不派人去詢問薛白,說太上皇比預想中還要頑固,不動武怕是帶不回去了。
這日,信使才從北麵回來,南邊,李隆基派來宣諭嚴武的使臣也到了。兩撥人幾乎是同時抵達的,使得嚴武有些手忙腳亂,遂讓薑亥去接薛白的信,自己則親自去迎旨意。
嚴武見了李隆基派來的中使,旨意上的內容是吐蕃進犯柘州,命他前往禦敵,並許諾到了柘州,自有糧草供應。
“臣領旨,今吐蕃東侵,益州危險,臣再請太上皇回京。”嚴武依舊不忘催促李隆基歸京。
那中使卻是連連擺手後退,生怕被嚴武擊殺了,忙不迭就告辭而去。
接了旨,嚴武先是與高適商議。
“太上皇堅決不肯北歸,我等駐紮於此,糧草也馬上要告罄了。”高適道:“若領旨,是為社稷大義拒敵;若不領旨,強攻益州挾太上皇,往後世人如何看待我等不提,也未必能勝啊。”
嚴武沒說什麼,心裡想的卻是若薑亥得到的消息是可以挾持太上皇,他便動手。
之後,他們轉到後方的帳裡去見薑亥,隻見薑亥剛把薛白的秘信放在火上燒了,正低頭看著手指上的火苗,把灰燼都捏碎。
“瞞我?”
嚴武神色冷峻的臉哼了一聲,把手裡的聖旨丟給薑亥,道:“我卻無甚好瞞你的,自己看吧。”
薑亥接過旨意看過,隻是咧了咧嘴,他常年做出這種滿不在乎的表情,導致臉都有些歪了,顯得十分凶悍難纏。可這次,他說的話卻是正氣凜然。
“既然國家有難,吐蕃犯邊,就請嚴將軍去防備吐蕃吧。”
“說反話?”嚴武問道。
“不。”薑亥昂然道:“我是隴右兵,當然不會讓吐蕃犯我大唐!”
嚴武雖有些猶豫是否動兵,但更想押注在長安朝廷這邊,立下迎回太上皇的大功,遂問道:“雍王是如何說的?可是另委他人?”
“雍王說,迎回太上皇是為了大義之名,那在此吐蕃興兵之際,又豈可棄大義之實,而隻徒虛名?嚴將軍先做好秋防,不急。”
“好吧。”
嚴武轉頭看向高適,讓他去安排起營,待高適走後,他才對薑亥道:“高三十五雖是雍王舊識,可性格古板,有書生之迂氣。薑將軍若有不便與他說的,此事可與我說了。”
薑亥嘿嘿一笑,附到了嚴武耳邊說起來。
“雍王已傳信曉諭王天運、荔非元禮等人,聖人還加封了他們的官爵,命他們守備吐蕃。以你之能,與他們配合,很快就可擊敗吐蕃,必比太上皇預料中快得多。”
嚴武眉毛一挑。當年南詔之戰,他還隻是王忠嗣麾下一幕僚,而王天運、荔非元禮都已是大將,彼此也曾並肩作戰,可如今他其實不太想他們來分他的功勞。
“對了,我聽聞吐蕃再次裹挾了南詔叛亂了?”嚴武問道:“王將軍、荔非將軍不南下守著文川、方維、邛崍等地?”
“此事雍王已寫信給鄭回、崔光遠詢問,可太上皇阻在蜀郡,朝廷不好插手到南詔,你我先解決眼下之事吧。”薑亥道。
“眼下之事?”
薑亥小聲道:“擊敗吐蕃,你們可並肩作戰,但之後劫持太上皇,卻隻有伱我能辦了。”
“好。”嚴武不愧是狠人,如此大事,麵不改色。
“你擊敗吐蕃時,多留些吐蕃的衣甲旗幟,以少數心腹奔襲行宮。到時,太上皇以為吐蕃人殺至必然出奔。”
“趁他出奔,我們便保護他回長安。”
“不錯。”薑亥道:“如此,既完成了對吐蕃的秋防大事,又不至於擔負挾持太上皇的罵名,還立下了護駕之功,豈非是一舉三得。”
嚴武點點頭,心想無旁人敢劫持太上皇,這大功隻能是自己來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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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嚴武領兵西去柘州防吐蕃,薑亥則領著數十精銳心腹悄然往益州,探查地形、收買官兵,為到時護送太上皇北歸做準備。
到了益州之後,他每日收集情報,聽到最多的就是百姓罵盧杞。
這一年盧杞才三十多歲,因他父親盧奕死節留下的名望,他救駕的大功,被封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步入宰相之列,並兼任戶部侍郎、度支使、諸道鹽鐵轉運使等職,位高權重如李林甫、楊國忠,卻比他們得勢時還要年輕。
薑亥仿佛回到了天寶年間的長安,益州城看似繁華錦繡、歌舞升平,實則貪官汙吏橫行。
每天,益州街頭都有被捉拿的商賈、百姓,都有被抄沒的人家。禁軍橫行征稅,常常闖入民宅數宅中的間架,太多人交不起間架稅,他們就帶著枷栲捕人。
薑亥是扮成商賈入城的,不知為何,才待了七日便遇到了禁軍搜查,他本以為是自己身份泄露了。結果卻是來收他的除陌稅,他也不知是什麼,總之是清點了他帶的貨物,抽走了二成的錢。
後來,薑亥才知道,他竟是被彆的商賈給舉報了。除了繳納除陌稅,舉報他的人能得的一千賞錢也是由他來出。
“晦氣。”
總之,盧杞以這些豐富的手段在太上皇麵前展示了他堪比楊慎矜、王鉷、李林甫、楊國忠等人的斂財之能。這使得薑亥很擔心,沒等到嚴武歸來,他已經無法在益州立足了。
世事常常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發生,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過了一段時日,就在薑亥數著嚴武快要回來的時候,益州忽然爆發了一場叛亂,打亂了他的計劃。
那是中秋節的前一天,益州是個大晴天,秋高氣爽。
錦裡西大街卻發生了一樁命案,乃是一隊禁軍在征稅時起了衝突,其中一個年輕的禁軍士卒因沒能完成軍令,被校將勒令拿出二十匹綢緞來賠罪。
“這狗皮我不披了還不行嗎?!”
“大膽,你敢口出狂言,指斥乘輿?!”
“我不吃你們關中將門這一套,我應召以來,一文餉錢沒見到,卻給你們納了多少遷居的儀錢……”
“啪!”
鞭子狠狠揮下,那禁軍的校將大怒,下令道:“給我教訓他!”
於是旁的禁軍紛紛上去動手,終於出了意外。
“將軍,不好了,他……死了。”
“什麼?”
“打死人了!”
消息傳開,禁軍中很快出現了混亂。
“娘的,他們招募我等就是為了榨乾我等的家產,郭二死了,我等還能坐以待斃嗎?!”
“怎麼辦?”
“我有辦法!”
於是,被盧杞征發為兵不久的蜀郡子弟們紛紛大怒……跑回家中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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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聽到兒子死訊之時,郭千仞正在打骨牌。
他手裡的牌還沒放下,人已經懵住了。
他讓兒子去當禁軍本是想守住這一點家產,可這些日子以來,間架稅沒少交,還為了兒子能升遷打點了許多錢進去,沒想到,終成了一場空。
“啪!”
突然一聲響,卻是坐在郭千仞對麵的一人已拍案而起,此人正是他的舊部賈秀。賈秀因家人被擄,早有不滿,當即語出驚人。
“如此朝廷,何不反了它?!”
郭千仞一個激靈,想到自己今日還是益州官兵,明日反而因兒子的死而被牽連,那些禁軍將領可不會管他是不是苦主。
他遂一咬牙,當即道:“反了!”
這個益州城舊有的守備官原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他都沒敢想過自己登高一呼能聚集起幾個人,傷得到太上皇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