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一個籍籍無名之人,隨著這一喊,他的名字也就將流傳下來,隻能說是“盛世求活命,亂世唯留名”了。
“護駕!”守在行宮大門的禁軍們紛紛大喊。
軍中多是莽夫,更何況多日的鬱氣壓在心頭,眾人很快聚起了數千人,不管不顧地衝向行宮,以護送太上皇之名,欲行造反之實。
“做了!”
“府軍有這麼多錢財,為何還克扣我們的賞賜?!”
“就派韋見素去。”李隆基很快做了決定。
一場叛亂,迅速被平定了下去。然而,遠遠卻傳來了大喊聲。
與此同時,有人正遠遠地望著他們商議的這一幕,之後稟報給了更先一步準備覲見的盧杞。
鬨了一整夜,李隆基已疲憊了,他畢竟是這個年紀,喜歡像李林甫那般能獨當一麵的臣子,對盧杞也是寄予了這樣的厚望,問道:“你可有計議。”
盧杞道:“臣願往!”
“說。”
當即就有人拍案而起,大喝道:“國家多難,我等豈可避於蜀地?當奉太上皇回京,征討亂臣賊子!”
一切似乎都變了,聖人曆經大亂,幸蜀,成了太上皇。一切似乎又沒變,帝王之心還是那顆帝王之心,宰相還是那個擅於斂財、黨同伐異的宰相。
“謹慎。”薑亥道:“但行宮不好強攻,郭千仞已經試過一次,打草驚蛇了。”
甫一交手,韋見素、張垍就意識到自己敗了,他們一直就沒贏過。
“此事關乎重大,必然得派重臣,最好還是宰相。是否臣相貌不佳,年紀太輕,不能彰大唐國威?”
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肯定是回不了頭了,投降隻有死。
“你舉兵起事倒是痛快,可現在柘州、靜州防備吐蕃的兵馬要是回師,你怎麼辦?”薑亥道,“馬上要入冬了,你既無糧食,也無駐地,到時又怎麼辦?”
與他們在一起商議的還有剛剛平定了叛亂的陳玄禮,他話不多,隻是點了點頭。
他這做派倒顯得正氣凜然,仿佛無比忠誠於太上皇一般,薑亥聽得咧嘴而笑,暗忖如此一來,郎君最擔心的名義問題算是解決了。
“哈哈,我還當你是有上進心的。”
劍南軍不少將領因此受到責罰,兩次三番之後。崔圓便命劍南軍把防線拉得很遠,以確保行宮的安全。
“賈秀,我來助你!昏君拿命來!”
“好!”
這或許才是郭千仞之亂帶來的最大影響。
“聽說了嗎?駙馬張垍立下了護駕的大功,甚至被傷到了要害。可太上皇非但沒有賞賜,還免了張垍的同平章事。”
他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一怒之下,乾了造反的買賣,可推翻大唐自己當皇帝肯定是做不到的,他既沒有那樣的才乾,也沒有那樣的威望,今夜即使勝了,等到諸地官兵回援,也必死無疑。
“將軍們忘了不成?慶王已在長安登基,使關中安定,是為大唐天子。而輔佐天子東討胡逆、西征忠王的,正是雍王,當年平定南詔之亂,劍南軍雖屬鮮於節度,卻也算是隨雍王立下戰功。稱得上一句‘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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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不好了!”
嚴武得知消息也是驚詫,生怕這些劍南軍激憤之下傷了李隆基,若如此,則長安天子、雍王的大義名份必然嚴重損傷,十分不利於大局。
聽他們這麼說了,李隆基覺得也有道理,便讓盧杞先把韋都賓招回來。
張垍眼見忠仆已死,不敢再停留,連忙後撤。他一身紫衣在人群中甚是顯眼,郭千仞當即舉刀向他砍去,喝令不可走了這高官,叛賊們箭雨齊射。
隻能說世間自然發生的事,比預謀要更加陰差陽錯、更加荒謬。
當陳玄禮忙著救駕,不免疏忽了府庫、內帑的防備。而叛亂的烏合之眾們本就少有敢與太上皇以死相搏的,更多人跑去搶掠,且大有所獲。
“那你知是來投奔我們的?”
旁人比他們來得更晚,若是連他們都要被賜罪,那旁人更是罪該萬死了。李隆基不可能在此時對臣工們興師問罪,遂道:“賜你等無罪,起來說破賊之策吧。”
郭千仞率領著殘兵敗將逃出行宮,聽著身後滾滾的馬蹄聲,心中焦慮,不得不考慮下一步怎麼辦。
尤其是張垍,這次受了傷,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該拜相,主導朝政了。
“吐蕃此前曾遣使求盟,稱要助大唐平定安祿山,朝廷疑之有詐推拒了。”盧杞道,“如今太上皇擊敗了郭千仞這個吐蕃內應,又遣兵將守住柘、靜等州。所謂恩威並施,太上皇既展天威,何不遣一大臣出使吐蕃?不費兵馬錢糧,解決一大患,如此,可專心平定關中。”
李隆基當即眯了眯眼,閃過些忌憚之意。
“臣等護駕來遲,請太上皇賜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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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中戒備森嚴,更加難以被強攻。
變亂之後,候見的官員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宮門外,商議著什麼。
“昏君在那裡!”
郭千仞不敢久留,也不去管那援兵,徑直領殘兵竄入山穀。
“太上皇老邁,先信安祿山,後信盧杞。今我等何不保護太上皇回長安,祭列代先皇?安天下人心,建大功於天子,此為忠;使天家父子團聚,此為孝;述舊情與雍王,助他平定胡逆,此為節;放賞賜於將士,恩養父母妻兒,此為義。忠孝節義皆全,豈非好過遭奸佞之欺淩?”
此時玄英樓的周圍站的都是權貴,眾人屏息以待,看著幾個小人物與士卒們拚死相搏,決定他們的命運,也決定大唐的命運。
“故事裡不都是這麼說的嗎?漢高祖舉事,名士紛紛來投。”
往日有將官貪墨少發放了些錢糧,或者禁軍的待遇比劍南軍高,大家都能忍,今日一看,頓感心酸。
人仰馬嘶之後,馬蹄聲滾滾,連那個出言慫勇的校尉都驚呆了。他自己都沒想到一番話會造成這樣的局麵,連忙飛馬西去,報於嚴武。
“禁軍的兵餉比我們高那麼多?朝廷有錢卻一直說沒錢……”
盧杞道:“臣以為,郭千仞隻怕是勾結了薛白或是吐蕃人,否則如何敢犯下這大逆不道之罪?臣原以為他敗後會北去,如今卻是西歸,想來此賊投奔了吐蕃。”
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麵容粗獷凶惡的漢子,像是一方大將,殺氣騰騰,比郭千仞要威風得多。
此時,寧親公主也隨著張垍伴駕在李隆基左右,眼看那箭支還在欄杆上巍巍發顫,嚇得不輕,連忙推著張垍,道:“駙馬,保護阿爺和我啊。”
被郭千仞這一打草驚蛇,李隆基必然要調動更多的兵力防備,薑亥原本的計劃反而更加難以施行了,他一方麵派人去通知嚴武儘快趕來,另一方麵,也打算收編郭千仞的人馬。
所幸,他從靈武前來出使,身邊帶的人頗多,其中有家仆張寅,乃是張家供奉多年的壯士,十分勇猛。為報張家多年的大恩,張寅帶人衝殺在前,為禁軍榜樣,鼓舞士氣,很快與賈秀殺在一起。
再次聽到這樣的驚呼,李隆基停下了手中的羯鼓,不耐煩地問道:“又出何事了?”
“太上皇,郭千仞由一支伏兵接應而去了。”
“有伏兵!”
另一方麵,許多劍南士卒眼看著太上皇幸蜀這短短的時日內便聚集了如此多的寶貨,不滿的情緒也快速地蔓延開來。
“郭千仞雖叛,本就是盧杞斂財所逼迫。與其讓我等討郭千仞,不如討盧杞。”
韋見素擲地有聲地道:“我欲奏稟陛下,貶謫盧杞,伱等可願與我一同進言?”
然而,也就是他駙馬的尊貴身份,使得禁軍們紛紛擁來,護著他撤上了玄英樓。
追逐郭千仞而來的唐軍將領大驚失措,連忙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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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中火光通明。
他們心中自信,隻是略略瞥了一眼這個年輕人,正要開口將他貶到南方偏僻之地曆練幾年,太上皇卻先開口了。
他登樓眺望,能看到從益州城中殺出來的數千亂兵,明火執仗,很快便包圍了行宮。
“府庫開了!”
“朕有意讓韋卿出使吐蕃,卿意下如何?”
張垍既不願冒險,也不想出風頭,本是頗低調地侍立在左右,連忙拉了拉妻子。
“不。”
李隆基眼看那陣勢鬨得很大,恐危脅到自己的安危,遂允了盧杞所言,命他去招降叛逆。盧杞連忙安排韋都賓等人去向郭千仞許諾。
趁著禁軍在護駕,他們手裡捧著金銀珠寶、頸上掛著瑪瑙玉石,歡呼著衝出行宮。而守備在外的劍南士卒們趕來支援,見狀,又紛紛搶奪著叛賊,場麵一片混亂。
事實上,李隆基既要封賞官員,恩賜禁軍,收買人心,還要防備吐蕃,又要準備平定關中,而且還維持著他一慣以來的奢侈生活,用度確實是捉襟見肘,非常缺錢。
“快!隨我護駕!”
“駙馬!快,帶駙馬走。”
很快,殺過來的劍南軍們大呼道:“我們才是來護駕的!”
一時之間,漫天響著的都是“護駕”二字,落在李隆基耳朵裡,他卻更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