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父子(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4479 字 3個月前

薛白一到,河陽城所麵對的攻勢頓時就減輕了許多。

軍中諸將不知是史思明的策略改變,都認為是他把史思明嚇壞了,心中不由愈發崇敬。

“雍王一人可抵得過上萬援兵。”放飯時,雍希顥感慨著,好奇道:“你們說雍王此來是做什麼?他比大帥還能打仗不成?”

李日越對此不感興趣,淡淡道:“你打聽軍情做甚?你是叛逆的細作嗎?”

“我……你一個降將說我是細作?”

將領們在校場上隨意閒聊著,城頭上,薛白正與李光弼邊走邊議事。

李光弼對薛白的到來並不熱情,作為天下兵馬副元帥,他更希望薛白這個名義上的元帥隻負責名義。

“雍王出鎮洛陽就罷了,到河陽來,就不怕旁人說你手伸得太長?”

“平叛事大,管得了旁人如何說?”

李光弼道:“該布局的早已布局妥當,除非是不放心我。”

薛白停下腳步,望著北麵的叛軍大營,直截了當地拋出了他的計劃,道:“我在離間史思明父子,試著慫恿史朝義弑父奪位。”

“嗯?”

李光弼很意外會聽到這樣突兀的計劃,問道:“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薛白也不知在想什麼,好一會才答道:“我覺得能成。”

“因為安慶緒?”李光弼道,“你俘虜安祿山之後,真是安慶緒殺了他?”

“是。”

李光弼道:“我還以為是史思明栽贓他。”

薛白回想著此事,在當時他以為自己改變了很多事,可他之後才意識到,權力的鬥爭沒變。在父子相殘已經習以為常的年代,有人開了頭,就會有人效仿,背叛者往往也會死於背叛。

“史思明父子之間亦有矛盾,我使人激化他們的矛盾,慫勇史朝義殺史思明。”

“聽著未免太玄乎了。”李光弼依舊不信此事能成。

薛白道:“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

“若此事我做成了,你我結拜為兄弟?”薛白側過頭,看著李光弼頜下已有些花白的胡子。

“雍王貴為皇侄,我豈敢高攀?”

“知你會拒絕,故而需打賭,伱願賭服輸即可。”薛白道,“事成,平叛順利,你還多了個兄弟,有何不可?”

李光弼猶豫著問道:“雍王此計若不成呢?”

“那我認你為義兄。”

李光弼啞然失笑,搖頭不已,想了想,道:“若我僥幸賭對了,雍王答應我,絕不亂大唐社稷,可否?”

“好。”

“一言為定。”

兩人在城頭上擊掌為誓,李光弼遂開始派遣探馬襲擾叛軍大營,實則為了方便與嚴莊傳遞消息。

很快,消息傳回,史思明分散兵力南下江淮搶擄的路線圖便被畫了出來,掛在河陽大營當中。

“十餘路兵馬,隻怕是難以阻截。”

“那就不阻,我們以攻待守,攻其必救。”

李光弼遂點了點地圖上的上黨郡,道:“讓郭子儀儘快擊敗蔡希德,出兵相州,則史思明隻能回援。”

薛白不想重演李隆基逼安祿山出戰的舊事,問道:“可有戰機?”

李光弼難得笑了笑,反問道:“史思明麾下諸將皆準備往江淮劫掠金帛子女,蔡希德豈能定得下心來嚴防郭子儀?”

他這一說,薛白心裡就有底了,道:“還是義兄想得周到。”

“賭約尚未有結果,當不得雍王如此稱呼。”

李光弼不敢沾薛白,免得被視為雍王一黨,連忙與他疏遠,自去寫信傳於郭子儀。

史思明這日正忙於軍務,周贄卻過來,小聲稟報了幾句話。

“陛下,軍中出了一些流言,說陛下想退兵範陽了……”

聽罷,史思明當即臉色不豫,問道:“從何處傳來的言語?”

周贄非常為難,不敢答話。

“朕讓你說!”

“臣有罪。”周贄跪倒在地,“並非臣與懷王有隙,臣謹奉陛下之意,欲與懷王友善,隻是據實以報。”

話到這裡,史思明已知道流言是誰說的了,大怒,喝道:“把那逆子招來!”

很快,史朝義又被摁著帶到了大帳當中,跪在地上。

“朕問你,可是你與部將言朕將退回範陽?”

“兒臣……”

史朝義頓時滿頭大汗。

他不明白,自己隻是與最信任的幾個說過,如何能這麼快就傳到史思明耳朵裡。

再偷偷瞥向周贄,他便知一定是周贄安插了眼線在自己身邊,這小人,著實可恨。

“你還敢看?!”史思明見了他那鬼祟模樣,便知他心懷怨忿,叱道:“自己做錯了事,怪旁人嗎?!”

史朝義還想要狡辯,背上已是劇痛,挨了一鞭子。

剛愈合不久的傷痕上又添了新傷。

他心裡卻並不服氣,史思明分明就是想退回範陽,此事隻瞞著他一人,如今隻不過是被揭穿惱羞成怒,借題發揮罷了。

“啪!”

“啪!”

一道道鞭傷像是蜈蚣般爬滿了史朝義的背。

傍晚,嚴莊手持著金創藥,小心翼翼地抹著,感慨道:“陛下如何舍得下這等死手?殿下你可是他的親兒子啊!”

“我從小,他就嫌我是一個拖累。”

史朝義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說及這些舊事,竟也顯出傷心之色。

嚴莊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一邊敷藥,一邊聽著,時不時感慨歎息一聲,引得史朝義情緒更加波瀾起伏,說到後來,甚至落下淚來。

“我父皇以前是個奴牙郎,販戰俘給達官貴人,我阿娘就是被他販賣的一個奚人女奴,他霸占了她,還想把她賣一個好價錢。結果,還沒賣掉阿娘,他惹了禍,出逃避難。”

史思明避難之事嚴莊聽說過,計騙奚王,擒下奚人大將獻於張守珪,成了大唐的將領。

史朝義繼續道:“後來他立了功回來,我阿娘已經生下了我,算時日,很確定我就是他的兒子,可他總覺得我不像他,我太寬仁了,且擅讀書,溫文而雅。我出生沒幾年,我阿娘不堪折磨就去世了,沒兩天,父皇就娶了幽州大戶辛氏之女。”

說到這裡他麵露譏笑,又道:“我父皇常與人說,在他一無所有之時,辛氏無意中見了他,央求著父母非要嫁給他,並帶著豐厚的嫁妝倒貼。其實反過來,是我父皇一見辛氏就動了色心,上門磨了許多天,辛家拿他沒辦法,又看中他的才乾,隻好嫁女。他們成親後,生了一兒一女,比起我,父皇更疼他們。”

“唉。”

“父皇之所以隻立我為懷王,因為更疼他的小兒子史朝清。”史朝義眼中淚光閃閃,“你一說他要退回範陽,唯瞞著我,我便知是他鐵了心要立史朝清。”

嚴莊眼中精光流動,手指伸到藥盒裡狠狠搲了藥膏,道:“陛下不知珍惜啊,有殿下這樣一個好兒子。換作是安慶緒,遭此番對待,必然已弑父自立了。”

“安慶緒?”

史朝義念叨著這名字,腦海中浮現出了安慶緒臨死之前的樣子。

原本,他以為他們已經成了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此時此刻,他卻忽然有些佩服安慶緒的勇氣與魄力。

“失言了,殿下且休息吧。”

嚴莊起身,退出了這間大帳。

他目光往遠處望去,聽得今夜的馬廄比往常安靜些。史思明派往江淮各地劫擄的兵馬,今日已經陸續出發了。

事不宜遲。

嚴莊想了想,並未往自己的帳篷走,而是轉到了史朝義的心腹將領的營地。

駱悅、蔡文景等幾人正垂頭喪氣地在喝酒,他們在奉命攻汴州時,擅自追隨史朝義去攻洛陽,大敗而回。已被重懲,眼下正是最失意之時。

一見嚴莊來,當即擁了上來,問道:“懷王如何了?”

“傷得很重啊。”嚴莊唏噓,四下看了一眼,在火堆旁坐下。

駱悅會意,驅走閒雜人等,隻留下信得過的寥寥數人。

“嚴公,懷王待我等一向寬厚,他到底是犯了何錯讓陛下屢次重懲他啊?!”

“懷王錯隻錯在為陛下所不喜啊。”

“嚴公這是何意?”

嚴莊麵露難色,道:“此事,我本不該說。”

駱悅湊近,道:“嚴公放心,絕無旁人知曉。”

“唉,好吧,今日陛下鞭打過懷王之後,曾對著我與周贄私語了幾句。”

嚴莊沉吟著開口,偏是不一口氣說完,急得諸將抓耳撓腮。

他磨了他們的耐心,調動了情緒,方才繼續道:“陛下說‘越看,懷王越不像朕的兒子’。”

此言一出,諸將俱驚,駱悅不忿道:“陛下怎能說這種話。”

嚴莊沉默了一會,看著他們,目光中漸漸泛起了憐憫之色。

“嚴公?怎麼了?”

“我本不欲言,但……諸位將軍,各自逃命去吧。”

駱悅大驚,問道:“陛下果然要殺懷王?!”

他很聰明,對此早有所料,也知道史朝義一死,自己這些人一定逃不掉。

蔡文景道:“他怎可以……虎毒還不食子呢。”

駱悅臉色難看,道:“方才也說了,陛下從來就不把懷王當親生兒子。”

嚴莊歎道:“看來將軍也知陛下心意,這是決意要立辛皇後所出之嫡子為儲君啊。”

“怎麼辦?請嚴公救我等。”

“我能為之奈何?”嚴莊道,“往日為陛下值宿的薛萼不在,趁著營防不嚴,逃吧。”

他拍了拍膝蓋,雲淡風輕地站起,不再多談,自回了帳中。

帳內,有一人正等候在那,一見嚴莊回來,連忙行禮,低聲道:“先生,懷王讓我來請你過去。”

嚴莊眉頭一動,心想自己才離開沒多久,史朝義又要相見,看來,這是已想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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