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克勤克儉(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2864 字 3個月前

過去,梨園與教坊的開支都是由左藏庫出的,而薛白讓杜五郎主持改製的根本目的,就是左藏庫不再出這筆錢了,改由樂師們自立更生,杜五郎的差事就是帶領、指導他們。

可當達奚盈盈問左藏庫每年具體在梨園與教坊花費了多少數目,杜五郎卻答不出來。

“我隻知道數目……很大。”

“有多大?”達奚盈盈傾過身問道。

杜五郎打開手掌比劃了一下,可到最後也隻有一句“總之是比我們想的都大”。

達奚盈盈遂雙手環抱胸前,輕笑一聲,道:“好吧,此事我或許都比你清楚。”

“啊?你如何能清楚?”

“梨園之中,技藝了得,受太上皇青睞之人,俸祿之優厚比高官無異,賜宅第,其家四季給米。僅這一部分人就是不小的開支。”達奚盈盈道,“殿下要裁撤梨園,首先自然不再發這些人的俸祿。可若自負盈虧,民間誰能養得活這些名家?”

“那怎麼辦?”

“故而你先得明白,殿下是讓你給那些地位低下、投靠無門的樂師、伶人們一條出路。至於那些名家,你負不起他們的盈虧,相反還得借他們的名氣來打開局麵。”

杜五郎聽懂了,問道:“讓名家隻乾活不拿錢,養活一整個攤子?”

達奚盈盈不由抿嘴一笑,伸手彈了彈杜五郎的腦門,道:“看著笨,還蠻聰明的。”

杜五郎不習慣這樣的調笑,連忙往後一躲。

他以手蓋著額頭,道:“李龜年他們兄弟幾個我也見過,人家技藝高,都有傲氣,我怎有本事讓他們白乾?”

達奚盈盈道:“這些人最在意的是什麼?名望地位而已,你請殿下每年保留一兩個官爵,再添些獎賞,便賜給當年名氣最旺的樂師,讓他們去搶、去爭,比的就是看誰最聽話。”

杜五郎聽了,覺得她果然有心機,下意識地又往遠處挪了挪。

達奚盈盈怕他沒有聽懂,還提醒道:“明白了嗎?隻用一個人的優厚待遇,就能讓數十人聽話。”

“明白了。”杜五郎連連點頭,接著又問道:“可是,靠那些樂師表演,真能收支平衡嗎?太上皇所費巨靡,樂師們奏的都是大雅之樂,民間豈有幾人花錢聽這些?”

“殿下尚儉樸,開支不可與以往相比,至於收入,豈是靠賣藝的幾?小錢?”

“那靠什麼?”

“我替你找幾個人,出了這筆錢便是。”

杜五郎道:“你可彆是從豐彙行掏,現在殿下監國,左藏庫也是他的私帑,?若出了,可不就是從左邊掏改成了從右邊掏。”

“放心吧。”達奚盈盈道,“這錢可沒有人是白掏的。”

她招招手,讓他附耳過去。

杜五郎不太情願,奈何氣場不如她,隻好附耳過去聽。漸漸地,他眼睛一亮,終於恍然大悟。

~~

數日後,宣政殿。

薛白正埋首案牘,卻有宦官上前來小聲稟道:“殿下,虢國夫人來了。”

“這時候?”

薛白第一反應以為到傍晚了,可抬頭一看,時間卻還是午後。楊玉瑤除了約他打馬球、狩獵,多數時候都是晚上來,以避人耳目。

今日在白天忽然來訪,隻怕是要來興師問罪的。

薛白遂一本正經地看向麵前的宦官,道:“她必是為朝廷禁止京中攀比之風一事而來,告訴她,我意已決,斷不姑息。”

“喏。”

不一會兒,宦官又回複道:“虢國夫人還帶了謝阿蠻來,稱一定要見到殿下,否則便不回去了。”

“裁撤梨園一事亦是已成定局,再說也無用,讓她們回去。”

如此兩次三番,旁人都知道了他們相見是為了正事,薛白才答應見楊玉瑤、謝阿蠻。不一會兒,兩人款款而來。

甫一見麵,楊玉瑤就以那雙美目含嗔帶怒地瞪向薛白,哼了一聲,道:“好你個負心薄幸的,掌權了第一件事,便是拿我開刀。”

薛白先是揮退了殿中的侍者,方才道:“我正是沒有與瑤娘見外,才讓你為天下表率。把宅院改小些,樸素些。”

“我有錢,宅院愛置多大便置多大。”楊玉瑤依舊不滿,推了薛白一把,道:“你莫不是厭棄了我?這般欺負人。”

“是把你當成自己人。”

薛白也沒有一味地哄著她,接著話鋒一轉,反問道:“莫非瑤娘與我的情義,隻以利合,沒了奢豪大宅便就不行了?”

“才不是。”楊玉瑤愈發惱他,道:“我怕的是你過河拆橋。”

她徑直在薛白的位置上坐下來,身子一倚,目光轉向謝阿蠻,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來,道:“你呢?一肚子的委屈,還不快說?”

今日,楊玉瑤是出門時正遇到謝阿蠻來訪,她也聽說薛白裁撤梨園,朝廷不再給樂師俸祿一事,便帶著謝阿蠻一道來興師問罪。

但這“興師問罪”其實隻是一個由頭。薛白的詔令頒發了許久,前些時日就讓她不可再像往日那般奢侈,哪會等到今天才發作。

事實上,楊玉瑤是因此擔憂與薛白之間激情漸消,再一看謝阿蠻貌美婀娜、氣質可人,想到了以前曾想過把謝阿蠻嫁給薛白一事,遂將她帶著作為爭寵的助力。

此時,謝阿蠻見楊玉瑤目光看來,卻是連忙朝著薛白萬福,道:“殿下,我沒有委屈。”

她擅歌舞,聲音清柔動聽,舉手投足間也是身姿曼妙,話語間還帶著體貼溫柔之意。

“殿下裁撤梨園,是因戰禍連綿,國庫空虛。前些年我得到的賞賜已經特彆特彆多了,今日來,是想把我得到的賞賜之物都進獻給殿下。”

薛白不免訝然,讚許道:“我以為你癡心於舞樂技藝,不通國事,沒想到如此深明大義,忠於社稷。”

說著,他也在想該如何褒揚謝阿蠻。

當然得要褒揚,以起到激勵旁人的作用。但又不可太過,比如此前杜五郎的辦法,分寸就拿捏得很好,設幾個樂曲的獎項。

“你有何願望?”他問道。

謝阿蠻卻不是什麼因為深明大義才這般做,此前發生了那麼多大事她也沒把財寶都進獻出來。今日這般做,與其說是忠於社稷,不如說就是想討好薛白。

此時薛白一走近,她難免有些害羞,低下頭,卻難掩眼中的款款深情。

“我……我……”

旁邊的楊玉瑤見此一幕,既有些醋意,但又饒有興趣。她盤算著謝阿蠻已可以自薦枕席了,之後她們協同合作,不愁迷不倒薛白。

謝阿蠻眼神裡愛慕之意顯然易見,然而吱吱唔唔了一會兒卻是道:“我聽傳聞說,娘子還在世,而且……而且殿下知道她在哪裡,可否讓我隨在娘子身邊侍奉?”

她說的“娘子”,指的自然是楊玉環。

楊玉瑤一愣。

關於楊玉環如何,其實楊玉瑤也拿不準。當時,薛白讓杜五郎為使者,保護高力士與楊玉環南下蜀郡,她曾提出過杜五郎笨頭笨腦的,保護不了楊玉環,但薛白告訴她,正是如此,才可讓楊玉環假死脫身。

後來,薛白告訴她,楊玉環已遠走高飛了。從那往後,她們就沒再見過。

京城總是傳言薛白與楊玉環如何苟合,楊玉瑤是不信的,她覺得,若楊玉環就在長安怎麼可能不見她這個姐姐?

“傳聞不可信。”薛白道:“你這願望是實現不了了。”

謝阿蠻好生失望。

她提出的願望,說是想隨在楊玉環身邊侍奉,其實也是願意一同侍奉薛白。這般美事,他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可見那傳聞確實是假的。

可薛白還是勉勵了她,並且對她進獻家財的義舉進行了旌表,讓她先退下去。

殿內遂隻剩下他與楊玉瑤兩人。

“你怎不答應她?”楊玉瑤問道。

“斯人已遠,何必再生事端。”

“玉環到底去了哪裡?”

薛白想了想,道:“瀛州。”

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這答案分明就是讓楊玉瑤彆再追問的意思。

殿中安靜了下來,兩人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像是無話可說。

楊玉瑤覺得她與薛白之間的關係遇到了大問題。

一切都與從前不一樣了,從前她也過得紙醉金迷,奢侈無比,薛白從不會說什麼。因為當時她強勢,她是姐姐,習慣了慵懶地躺在那勾勾手指、魅惑一笑,讓薛白上前來賣力,直到她不能招架。

現在薛白手握重權,身邊美人環繞。她卻學不會像旁的女子一般撒嬌討好他,當慣了姐姐,她很難改變成一副乖乖聽話的溫順性格。

可她做的錯了嗎?大唐盛世確實不在了,她該穿上荊釵布裙,與他共同倡議儉樸克勤。但這是妻子的職責,她不是,她也不喜歡樸素。

她找不到自己,過去的楊玉瑤逐漸黯淡,最後似乎連同盛世氣象一起逐漸消失了。

“我就該隨玉環一起去瀛洲,省得在這裡敗壞長安風氣。”

最終,她悠悠歎了一口氣,幽怨地瞥了薛白一眼,道:“我也把財寶都進獻出來,讓你的詔令能順利執行。”

“舍得嗎?”

“更舍不得你。”楊玉瑤道:“但我也有個願望。”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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