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新官上任(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198 字 3個月前

“擋著路了你,過來。”

隨著這聲呼喝,有人拉了楊綰一把,將他拉到了街邊。

楊綰回過頭一看,見是個滿臉胡子的捉不良人,便問道:“這些是誰的馬車,竟有如此大陣仗?”

“看?說的,堂堂京兆少尹出行,多帶些隨從車馬怎麼了?”

“京兆少尹?是黎乾還是崔夙?”

楊綰既然擔當京兆尹,自然是仔細了解過京兆府的情形,這兩個京兆少尹都是聖人寵信竇文揚之時任命的,同樣都是出身不凡,家境巨富,顯然都是以重金賄賂竇文揚才得的官,但這兩人的政績卻並不差。

黎乾治理京城,法紀嚴明,重視城中治安,在永王之亂後使得長安很快安定下來,頗得民心。但他聲色犬馬,花費靡巨,還常常不務正業,總想著巴結新的靠山升官,算是優缺並存的一個人;崔夙則更像是一個生意人,家中產業眾多,重金謀了官之後,見雍王成了監國太子,擔心丟官,常常以捐糧賑濟的方法來治理長安。

楊綰很清楚,現今監國的太子必是容不下這樣兩個人物繼續擔任京兆少尹,但沒有一個合適的京兆尹之前,卻隻能留著他們。

現在,就看他這個京兆尹稱不稱職了。

“你算什麼?怎麼敢直呼少尹之名?!”

一聲呼喝,把楊綰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抬起頭,見到前方的奢華馬車絡驛不絕,還沒通過坊門。

想了想,他乾脆大步往前。

“讓開!”

一輛馬車上的車夫見楊綰衣著樸素,不是富貴之人,登時起了輕視之心,手中鞭子一揮,徑直抽在楊綰身上,還對楊綰破口大罵。

“這會工夫等不及了嗎?還不到一邊去。”

楊綰挨了一鞭,不慌不忙地拿出他的告身,沉聲道:“黎少尹何在?你車馬出行,待本官尚且如此,待你治下之民又如何?!”

他這一開口,頓掃身上那窮困之氣,官威立即就擺了出來。

黎乾正坐在後方的一輛馬車內,享受美婢給他捶腿按肩,忽然聽到這一聲喝,頓時驚詫莫名,連忙掀簾看去。

“這……莫非是楊京尹?”

黎乾自然知道楊綰受任京兆尹之事,還特意派了人到大明宮、政事堂,以及李峴家門口都盯著,因認為楊綰一到長安,必然會去這些地方。

他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楊綰。

若隻是他出行陣仗大了一些,生活奢侈了些,這都是小事。雖然監國太子崇尚儉樸但他花的是自己的錢,又未觸犯法紀,太子也拿他沒奈何。

偏偏,下人打了楊綰一鞭,這絕不是小罪。

黎乾大叫倒黴,連忙跳下馬車,趕到楊綰麵前,深深行了一禮,道:“見過京尹,是下官禦下無方,這便給京尹賠罪。”

說著,他把那車夫喝下車轅,當即便要治其重罪。

楊綰卻問道:“若非主人平素驕縱,一個奴仆豈敢當街見人就抽?我聽聞黎少尹甚得民聲,民聲便是鞭子抽出來的嗎?!”

他身上原本有種老實人的氣場,穿得也不好神情也不凶,似乎很好欺負。可現在一開口喝叱,大義凜然,竟有天神之威。

那車夫徑直嚇得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如篩子一般。

黎乾也恨不得給楊綰跪下,偏偏他的身份又不合適,哪有副官給主官下跪的?

正不知所措之際,卻有宦官匆匆趕來。

“京兆尹楊綰楊相公可在?殿下召見。”

黎乾一聽,更是臉無血色。

已經得罪了楊綰,現在事情還沒擺平,楊綰就往殿下那裡一告狀,他肯定是完蛋了。

~~

宣政殿。

楊綰步入殿內,說不上對薛白是何印象。

他其實是受過兩次薛白的提攜的,一次是他還是太子正字之時,薛白為了增加楊黨的勢力,大量提拔了一批官員;第二次是薛白收複長安之後,把他放到了河東榷鹽的位置上。

算起來這次回京已是薛白第三次提攜他了。

能在四十歲不到的年紀就擔任京兆尹,從三品高官,驟披此袍,成為三輔之一,他便有望在四十五歲之前拜相,一展抱負。

這無論如何,都算薛白對他莫大的恩德。

但另一方麵,楊綰還聽說過薛白很多不好的名聲,作為一個有道德潔癖的人,他私心裡其實是不太能夠坦然接受的,為此常感到兩難。

於是,他隻能將那些權位之爭放下,隻管具體的實務。

“見過殿下。”

“來了,先當麵說說你們在河東榷鹽的成果。”

薛白似乎是沒打算拉攏楊綰為心腹的,也是甫一見麵就談具體的實務。

楊綰鬆了一口氣,很快就侃侃而談起來。

他們這批到河東的官員當中有非常多人才,王縉、元結、第五琦、劉宴,這種情況下,成果必然是有的,也為薛白想把榷鹽之法頒行到天下鋪平了道路。

但楊綰卻說,第五琦與劉宴在榷鹽之事上存在著些許分歧,第五琦認為當由朝廷完完全全壟斷榷鹽之利,劉宴則重視商人之利,認為該官商分利,給私鹽販子以活路,並讓他們幫助朝廷獲利。

薛白便問楊綰,以為誰的主張更高明。

楊綰直言他心裡傾向於劉宴的,但如今榷鹽之法還隻在河東試行,建議可以再增加一道試行,以第五琦、劉宴分彆主事,觀察情況。

他看得出來,薛白在變革之事上是一種十分謹慎的態度。

“我確實是不敢急於求成啊。”薛白道:“西北年年防秋,與吐蕃陷入久戰,軍費緊缺,國庫空虛,田畝兼並嚴重,租庸調製糜潰,不變則不活,可眼下吏治敗壞,民生困苦,又不敢輕易變法,否則稍有不慎百姓負擔更重。”

“是。”楊綰道:“此前叛亂迭起,朝廷無法,非大刀闊斧之機,正如大病初愈之人宜先徐徐調理,再進大補之藥。該易風移俗,廉官吏,嚴法紀。然後規定諸州之兵數,肅軍政,削強藩,散聚眾之謀,如此數年之後,內寧而無外患,天下秩序井然,可改稅法。”

“說得不錯,但眼下卻有難題。”

楊綰道:“殿下方才說與吐蕃陷入久戰,軍費緊缺。可臣卻聽聞,今秋郭子儀在隴右、李光弼在劍南,皆擋住了吐蕃的攻勢。”

自永王之亂後,關中就頗太平。朝廷一直在說防秋,但始終沒有吐蕃入境的消息,大部分人得到的消息都是楊綰所知的這些。

但這陣子薛白心情卻很不好,正是因與吐蕃的戰事。

他走到地圖前,指了指隴右、劍南,道:“於吐蕃而言,這兩個方向是它的東線,今年得益於郭、李二將坐鎮,吐蕃在東線並未討到太大的便宜。”

話鋒一轉,薛白道:“然而,世人不知的是,吐蕃在它的西線,已經趁著大唐內亂,全麵占據了河西走廊,切斷了我們與安西四鎮的聯絡。”

楊綰目光看去,地圖上,窄窄的河西走廊那一頭,是與東邊十六道幾乎一樣大的領土。

棄之可惜,可若要拿回來,就必然得與吐蕃打上幾場真正的硬仗,而不是現在這樣龜縮防禦。

他是來上任京兆尹的,打通與安西的道路當然不是他的職責所在。薛白之所以與他說這些,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錢。

國窮,就挨打。

要想不挨打,得先富國。

而就像剛才說的,要富國而不傷民,就得易風移俗,廉官員、嚴法紀,否則滿朝儘是中飽私囊之臣,不論怎麼革製,加重了百姓負擔,稅賦都還流進了貪官汙吏的口袋。

楊綰遂道:“請殿下暫時忍耐,遣使借道回紇,撫慰安西之將領。待大唐恢複國力,再與吐蕃一戰。”

“就是不知何時恢複國力啊。”

薛白難得地歎息了一聲,給楊綰施加壓力。

其實不僅是對楊綰,近來他見每個官員,常常都是這樣督促他們。

之後,他們才說起京兆府的問題。

“黎乾、崔夙等人,我早想裁撤了,天下間我想裁撤的官員又何止是他們?”薛白道,“但故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現今如他們那般的官員太多了,如何處置,我看你的手段。”

“殿下放心。”楊綰執禮道。

薛白問道:“有何要求,你儘管提。”

楊綰應道:“臣沒有任何要求了。”

薛白其實已聽說了楊綰與黎乾所起的衝突,已做好了罷免黎乾,甚至將其治罪的準備,聞言不免有些詫異。

他決定隨楊綰怎麼做,看看楊綰的本事。

~~

楊綰出了大明宮。

隻見黎乾、崔夙都等候在了門外。

“見過京尹。”

兩人上前行禮,大冷的天,黎乾頭上的冷汗卻還一直在冒。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殿下看自己不順眼,但他不認為個中原因是他生活奢侈,而且他也早已習慣了這樣擺排場,問題出在今天楊綰肯定是告了他一狀,要讓他丟官甚至流放,當然是又悲傷又不甘。

然而,楊綰卻沒有拿出任何公文來罷免他,隻是道:“回衙署吧。”

“京尹才到長安就往衙署,實我輩楷模。”崔夙連忙奉承。

黎乾回過神來,不甘落後,連忙引著楊綰往他的馬車,道:“京尹請上車。”

楊綰雲淡風輕地道:“我有馬。”

他抬手一指,黎乾、崔夙等人順著那方向看去,隻見到一匹栓在柳樹下的駑馬。

堂堂京兆尹,騎一匹低矮的駑馬,而京兆少尹卻是奢華車駕上百輛,黎乾再蠢,也終於知道要怎麼做了。

崔夙跟在後麵也是暗暗心驚,想著回去之後得馬上把自己家中豢養的數百歌姬放掉大半……不,隻留下十數人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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