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和睦(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235 字 3個月前

李伊娘因此頗為歡喜,她卻沒留意到,有幾次她離薛白近了,薛白都稍稍避開,並不願與她太親昵。

總之,天子之家難得團圓之後,便一同往太極宮去探望李隆基。

這是免不了的禮儀。

往日,李隆基被看管得十分嚴格,身邊的監視比李琮還要多。因為薛白很清楚,李隆基不論是聲望、手段、野心,各個方麵都遠比李琮還要具有威脅。

但今天是年節,宗室都可以前來探望太上皇,薛白也沒有理由阻攔。

他們抵達時,包括李亨、李?父子在內的諸王都已經到了。

還有現如今擔任宗正卿的李祗也在。

當薛白隨著李琮進殿,眾人的目光便齊刷刷地落在薛白身上。

而薛白的目光,則不動聲色地看向了李隆基,意外地發現,李隆基退位以後,非但沒有變得蒼老憔悴,反而精神氣色都更好了些,麵色也更加紅潤了。

隨著一陣朗笑,李隆基對於薛白表露出了喜愛之情,芥蒂全消,仿佛回到了天寶年間薛白獻上骨牌、詩詞、戲曲的那些日子。

他盛讚了薛白對大唐的功績,甚至說出,他之所以讓位給李琮,就是為了讓薛白以太子的身份監國。

“當時朕憂所積,而承宗廟者必在賢良,李倩之身份稟性,朕早已知曉,其德、其孝、其才、其功,故朕命克宣王略,中興鴻業,他也未讓朕失望啊。”

這番話,知道當時詳情的人聽了本該驚掉下巴,可在場的李亨、李?都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而李隆基更是毫不害臊,依舊侃侃而談,完全是一副與薛白祖孫情深的樣子。

就好像早在天寶年間,他就知道了薛白的身份,一步步地保護,為薛白鋪路,親手促成了如今的局麵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這也就相當於薛白的所有功績都有他的一份,把他原本喪失的威望挽回些許。

人都是健忘的,必然會有一部分世人早已忘了李隆基的怠政、奢靡,忘了他縱容安祿山給蒼生帶來的災難,總會有人相信李隆基這些攬功的話;也必然會有一部分人會因為這些話而感受到他的無恥,但他不在乎。

而他這麼說,薛白並不能反駁,否則就相當於反駁自己監國的正統。

上一次,李隆基在宣政殿的石階之上沒能當著百官完成這樣的表態,這次借著過年,他還是做到了。

雖然晚了半年,雖然他人生中最缺的就是時間。

這般一來,氣氛就顯得十分和睦,有一種大唐天家父子兄弟齊心、排除萬難的團結友愛之感。

今日雖未設宴,可李隆基興致很高,借著和睦的氣氛,非要留眾人用午膳,並賜了酒。可以想見,為了今日能多提升一點影響力,他暗地裡一定謀劃了許久。

薛白沒有當麵掃了李隆基的興,還是讓尚膳坊端了些簡單的酒菜上來,無非是些胡餅、點心,酒也不再是以前的美酒,頗為普通。

他反正是不喝的,每次旁人說了賀詞,他隻是象征性地端起杯,放在嘴邊假裝抿上一口。

直到高力士提著酒壺過來給薛白斟酒,才發現他碗裡的酒是一點都沒動。

高力士也沒戳破,低聲道:“殿下隨意,老奴可否與殿下說幾句?”

“高將軍請講。”

“太上皇今日有些誇口的話,殿下莫往心裡去,他好顏麵。到了這歲數,不想讓臣民以為他糊塗了,如此而已,絕非有旁的心思。”

薛白遂也小聲問道:“旁的心思?是什麼?”

“殿下知道老奴的意思。”高力士坦率道:“太上皇這把年歲了,難道還想與殿下爭權奪勢不成?唯一的心願無非是安享晚年。”

薛白道:“太上皇也許更矚意豫王。”

高力士瞥了一眼對麵案幾上的李?,搖了搖頭,道:“事到如今,殿下比豫王更合適。”

他似乎知道薛白心中的忌憚,說完,又補了幾句。

“殿下還有疑慮莫非是認為太上皇還懷疑你的身份嗎?此事,老奴與殿下早就知曉,也已在太上皇麵前為殿下作證。同樣是親孫子,太上皇又豈會棄賢而選愚?既然是親孫子,又有什麼檻是過不去的呢?”

顯然,李唐皇室已經普遍轉換了觀念,迫切地想與薛白重歸於好,李琮如此,李隆基也如此。

想到這裡,薛白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哪怕知道他是冒充的李倩,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其實李唐皇室比他更不願意承認他是假的。

他已掌了實權,不論是真是假,都必然會篡位。而一旦撕破臉,他雖必然不得天下臣民之心,奪位之路會艱難很多,但也可能不管不顧做出很多不可控之事,比如殺光宗室。

那麼,承認他的身份,營造和睦氣氛,既可安撫住他,也可以讓宗室重新收獲聲望,慢慢掌握實權。

至於往後皇位萬一歸了薛白?時間畢竟還早,而薛白還沒有子嗣。相比於撕破臉,這個風險反而會小一些。

既然如此,郭鎖是否有可能是宗室安排的?

在藍天驛遇到郭鎖之後,薛白首先懷疑是杜妗的手筆,但他問過她並且查過,她確實沒有暗中做過這種布置。

之後,薛白還懷疑是嚴莊安排,可很快又排除了這個可能。

這是他近來沒想通的一樁事之一,此時卻有了一個新的設想。

薛白遂向李伊娘道:“你方才說想見見當年阿爺身邊的護衛,我派人將他帶到此處,如何?”

“這裡嗎?”

“不錯。”

在薛白想來,倘若郭鎖真是宗室中的某個人安排的,今日一上殿,難免要露出些許端倪來。

~~

一個小時之後,有禁軍將領匆匆入殿,趕到薛白身邊,小聲道:“殿下,人來了。”

薛白想了想,道:“告訴他,這裡是大明宮。”

“喏。”

那禁軍將領匆匆而去,很快,將一個高大的身影帶進了殿內。

李隆基高坐在主位,忽見有人入殿,目光看去,先是驚愕了一下,分析著薛白是否要逼宮了,若非逼宮,這又是何意?

經過數月的調理,郭鎖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消瘦了,氣色也好了許多,頭發被梳得整整齊齊,可眼神還是直勾勾的,顯出他的迷茫來。

他被帶來時一直聽說的是這裡是大明宮,方才過的那是左銀台門,現在進的是清思殿。

聽著這些,他似乎更加糊塗了。

然後再一抬眼,就見到了李隆基。

“聖人?”

郭鎖喃喃地開了口,忽然大步朝李隆基衝去。

這場麵嚇了百官們一跳,以為他要刺駕,遂紛紛上前去攔。但還是禁軍眼疾手快,又習慣了郭鎖的瘋症,迅速將他按住了。

“聖人……殿下是冤枉的!”

郭鎖卻愈發激動,一邊掙紮著,一邊大喊了出來,道:“殿下是冤枉的,穎王冤他有兩千盔甲!他知此為大罪,是要入宮辯解的!”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皆大為驚訝,紛紛站起。

李珍最是按捺不住,指著郭鎖道:“你……你難道知道三庶人案的詳情不成?”

語畢,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住口不言,故意打了個酒嗝,示意自己醉了。

而殿下旁人則全都不自覺地看向了薛白,有人認為這是薛白故意安排的,有人則想觀察薛白的反應。

薛白的目光卻已死死地盯著李隆基。

他懷疑就是李隆基安排了郭鎖這樣一個人物,現在可用來證明他的身證,往後也可用來推翻他的身份。而李隆基這麼做,還可以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偏偏李隆基是當了數十年皇帝的人,喜怒不形於色,聽了郭鎖的話,片刻的沉默之後,長歎了一聲。

“朕確實冤枉了李瑛。”

正此時,一道人影擋住了薛白的視線,那是高力士走上前,要去仔細觀察郭鎖。

“你認得我是誰嗎?”高力士問道。

郭鎖瞪大了眼,好一會,道:“高翁?”

“我也記得你。”高力士道,“當年你就常常跟在殿下身後護衛,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還能見到故人啊。”

郭鎖又茫然起來,轉著頭,不知說什麼,又像在尋找著什麼。

高力士似看出了他的癔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今年是哪年了?”

“開元……二十五年?”

“殿下呢?”

“殿下……”

郭鎖似乎更糊塗了,傻愣愣地抬著頭,不說話。

李隆基卻忽然道:“朕賜死李瑛,你卻能活下來。當時可是去聯絡薛繡蓄養的私兵了?!”

郭鎖瞳孔一張,似乎被嚇到了。

“還不從實招來?!”李隆基再次喝問道。

下一刻,郭鎖竟是奮力一掙,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從禁衛手中掙紮而出,飛快地往殿外逃去。

薛白目光隻盯了郭鎖的身影一瞬間,很快觀察著殿中諸人的反應。

他暫時還未看出是誰安排的郭鎖,卻大概知道了,當年李瑛謀逆被誅,未必完全是冤枉的,至少,駙馬薛繡確實是蓄養了私兵。

而郭鎖當時很可能是去聯係私兵,準備往藍田驛劫李瑛。

忽然,他腦海中又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如此,那隻要說李瑛派了私兵去營救妻兒,也許就可以解釋為何李倩會假死出現在薛鏽的私宅了。

如此,他的假冒計劃就可以補得更加完善了,不過他現在並不想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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