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宮牆上,楊洄終於下令,以箭雨將追兵壓製了下去。
“李倩反了!”
“他反什麼?太上皇帝都還沒治他的罪,他敢反?”
“他借口李亨弑君,稟明父皇決斷吧。你守好宮門,莫讓他殺進來了。”
李璬不敢在這裡多待,當即準備下了城牆,進入南麵的玄武門。
然而,他轉身一看,不由訝道:“那是什麼?”
隻見玄武門那邊火光晃動了幾下,有廝殺聲傳了過來。似乎是一隊人從大明宮那邊過來,殺人奪城。
“宮內還有李倩的逆軍嗎?”李璬問道。
“沒有。”楊洄正在發呆,喃喃道:“應該沒有吧?”
“應該?你難道沒有搜過宮城嗎?”
“宮城這麼大,短短一天內,我能把所有叛逆甄彆出來嗎?!”
楊洄亦是罵罵咧咧,又道:“也可能是李亨兵變了。”
他仿佛覺得這樣會好應付一點。
兩人還沒搞清狀況,轉頭往北一看,隻見薛白已率領著禁軍向重玄門逼近而來。
“怎麼辦?”
“快走。”
楊洄身負重責,卻是絲毫沒有要奮死抵抗的想法,命令士卒守好宮門,就試圖往東麵的銀漢門逃竄。
然而,剛剛奪下玄武門的那一小股人已然飛快地向這邊趕來,遠遠地一箭射出,正中楊洄大腿。
“救我!”
李璬連李珍都不救,又豈會救楊洄,根本就不理會,繼續往銀漢門狂奔。
可惜跑了好一會之後,他遠遠就望到了銀漢門上火光通明,同樣有廝殺聲傳來。
“該死。”
李璬欲哭無淚,隻好再返身往青霄門趕去。他這一夜都在來回奔逃,至此已是體力告竭,真的跑不動了。意誌更是無法支撐,投降的念頭不停地泛起。
跑著跑著,他終於是停下腳步,跌坐在地上。
前方,已經能看到薛白帶兵進入重玄門,楊洄已經投降了。
隻有李璬白跑了一個來回。
“我降了……殿下!我降了!”
楊洄捂著傷口,看著薛白向他緩緩走來,忽有一種薛白肯定會殺了他的預感。
視線裡,他似乎回到了天寶五載的那個大雪天。
那天,他偷偷去了彆宅,與他的外室昏天黑地,他知道李娘肯定也在享樂,但沒辦法,她是公主,他約束不得。結果回到家中,他卻見她正在發火。
“啖狗腸,這小子叫薛平昭……李八娘故意的,她把三庶人案的餘孽送到我這裡。”
“殺了便是。”
當時楊洄隻是這般隨意地吩咐了一句。
薛家的家奴也好,薛鏽的兒子也罷,對他而言,就像是踩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可假如時間能夠重來,楊洄真的會更小心。
他會親自動手,把那個官奴的腦袋砍下來,腦袋埋在城東,身體埋在城西。
不,他會把他大卸八塊。
帶著這樣深深的懊悔與恨意,趴在地上的楊洄流露出狗對主人般忠心又可憐的眼神,喚道:“殿下,我是在等你啊,我在等著殿下回宮。”
薛白還在向他走來,沒有回答。
楊洄更不安了,之前薛白監國時他就以為薛白會對付他,但沒有,那是薛白以大局為重了,現在的氣氛卻十分不同。
“請殿下登基!”楊洄靈機一動,認為也許能勸薛白再次以大局為重,遂朗聲道:“李亨弑君,臣是證人,唯請殿下繼位!”
他向薛白爬了過去。
“噗。”
一刀搠下,把楊洄釘在了地上。
樊牢看了薛白一眼,見薛白依舊臉色冷峻,於是又補了一刀。
血從楊洄口中不停湧出,他的故事,薛白根本就沒興趣知道了。
見此一幕,李璬嚇壞了,還想再逃,雙腿卻怎麼都沒有力氣。
他沒聽到楊洄最後說了什麼,以為薛白之所以殺楊洄是為了給李瑛報仇。
“殿下,你聽我說,我與二哥感情很好的,當年的事,是另有隱情的。”
李璬說著,漸漸語帶哭腔,可這似乎根本沒能阻止薛白的殺心。
他沒有彆的辦法,隻能接著往下說。
“是父皇認為張九齡與二哥走得太近了,想要試探張九齡,於是授意我在張九齡麵前檢舉二哥私藏兵甲,以此試探張九齡的反應。”
薛白到這裡,反而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李璬不知這微笑是何意,大受鼓舞。
“也許當時張九齡隻要主張廢了太子,他們就會沒事。可張九齡偏偏要給二哥求情,學人家勸諫漢武帝的話‘子弄父兵,罪當笞,況元良國本,豈可動?’以為這樣就能勸住父皇,父皇最討厭把他比作漢武帝了。總之,是皇父授意我的啊,我沒有想要害二哥,真的!”
薛白終究應了他一句,問道:“你以為,張九齡當時主張廢太子,他們就會沒事嗎?”
“對,對,是張九齡害死二哥的,不是我。”李璬道。
“你錯了,不論他怎麼答,他們都是死。”
李璬一愣,也反應過來。
既然李隆基懷疑宰相與太子勾結,到了讓他告狀試探的地步。張九齡哪怕換一種說法,也隻會被認為是故意的。
怎麼都是必死無疑。
“是啊,父皇怎麼都是要殺二哥的。”李璬道:“你看,與我無關啊,我告不告狀,都一樣。”
“是都一樣。”
“噗。”
又是一刀搠下,把李璬也斬殺當場。
如此,薛白已奪下大明宮北麵宮門,他沒有停留,繼續向宮內殺去。
“我們還有多少人手?”
“隻有三百
。”張汀道:“其餘人都被李俶帶去城西了。”
李亨皺了皺眉,竟是沒再問她,而是招過個老宦官問道:“他們到哪了?”
“想必就快到了。”
“得快。”李亨悶哼一聲,來回踱著步。
張汀知道那老宦官,乃是忠王府中一個負責處理汙穢的,平素不聲不響,根本就不會引起旁人注意。
她從他們的對話裡大概能聽出來是說還有一支武力。
李亨擅長用宦官,這事張汀是知道的,倒沒想到李亨竟然背著她還藏了一手。
“怎麼?還有兵力可用嗎?”張汀問道。
“不算兵力,是當年皇甫惟明送進京的老卒。”
“那批人?不是早已死了?”
“並不隻有一批,最後一批人被李林甫查出來,裴冕沒處理乾淨,結果有幾個投靠了薛白。”李亨道:“但我們當時在城外的田莊已蓄養了數百死士,以備不時之虞。”
張汀道:“他們還在?”
李亨搖了搖頭,道:“經曆了這麼多變故,早已所剩無幾了。隻陸陸續續召回了百餘。”
“你此前怎不告訴我?”張汀笑了笑,顯出些歡喜之色,問道:“打算用他們做什麼?”
李亨還是沒直接告訴她,隻是安撫了幾句。
“隻要李俶能除掉薛逆,宮城裡的事不必太擔心,到時你就是我的皇後,我想見李曇一麵,你能幫我安排嗎?”
“好,隻要李曇投靠我們,那就更穩妥了。”
張汀麵上笑著,心裡卻是在猜測,李亨說宮城不必擔心,想必是有辦法直接讓死士進入大明宮政變。
可惜,這是建立在李俶除掉薛白的前提下,若李俶掌著兵權成了太子,她即使當上皇後又有何用?
各自心中正打著算盤,壞消息卻又傳來了。
“豫王回來了!”
李亨心中忐忑,眼看著李俶匆匆趕回來,連忙問道:“除掉薛逆了?”
“中計了。”李俶道:“薛逆根本不在城西,他是虛張聲勢,我懷疑他去了禁苑。”
“什麼?”
李亨大吃一驚,連忙向張汀道:“你先找李曇,勸他與我們聯手。”
張汀見這父子倆又要秘謀,心中狐疑,但還是應道:“好。”
她一走,李亨果然與李俶走到了桌案前,展開一張地圖,卻是他們早年間就準備好的大明宮的輿圖。
“薛逆必然是從重玄門殺入宮中。”李俶手指在地圖上劃著,道:“太上皇尚有威望,組織禁軍暫時守住前殿還是能做得到的,他們兩相殘殺,對我們就會很有利,隻怕……”
“隻怕他們不打起來?”
“是啊,萬一他們聯手,我們必死矣。”
“他們會互相殘殺的。”李亨在地圖上點了點,道:“此處我安排了人手,等了十餘年,還是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