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開始紮針,歲歲合上門。
從病房長廊走出去,太陽明晃晃,白得刺眼。
日光之下無新事。
她身上儘是新事。
有誰能夠回到十八歲,雖然是彆人的十八歲。往樂觀的方向想,人人都渴望返老還童,她有著十八歲的身子,二十六歲的閱曆,多好。就一點,心性方麵,她沒什麼底氣。
曾經她要什麼有什麼,任性妄為,熟人笑她是三歲小孩。
現在,形勢擺在眼前,她不能再做三歲小孩。
問題再難,也得從頭理清。當務之急第一件事,便是生存。
托易麗的福,朝月的醫療費用無需她操心,但人情債不能欠一輩子,她有手有腳,日後總得想個法子還債。
現在這個社會,文憑不抵用,但沒有文憑,卻是寸步難行。歲歲將自己的記憶整理一遍,易麗送她上的大學,剛開學一個月,是北城的電影學院,漂亮女孩的最佳去處。
她也曾上過電影學院,南城的電影學院,赫赫有名,與北城的這個並稱南北雙劍,開學半年,便退了學,改學了藝術欣賞。念了兩年書,忽地想學被人當明星,資源送到她麵前,她通通推掉,跑去唱歌。
她有副好嗓子,老天爺賞飯吃,一夜爆紅,粉絲無數。
有時候她自己都納悶,哪裡就能那麼瘋狂地追捧一個人?不管她做什麼說什麼,皆能捏出一萬種理由誇。
她生性懶惰,唱了幾年,懶得再唱,世界各地到處旅遊購物看秀,紐約住一星期,倫敦住一星期,有時候躲到豪華遊輪,聽九十歲的老太太聊男人,揚帆起航,誰也找不到她。
歲歲歎口氣。
想那些做什麼,想也沒有用。
她走到太陽底下,溫暖的光觸上肌膚,歲歲悶了半秒,而後又退到陰影底下。
有些習慣改不了,比如說不塗防曬不打傘就絕不曬太陽。美麗需要精心保養,她可不能糟蹋十八歲的年輕基因。
歲歲坐在大樹底下的長凳,快要入秋,天氣還是熱得慌。
她發了會呆,想了許久,最終小心翼翼地從包裡拿出手機。
從昨晚到現在,她的大腦已經充分做好準備,允許她搜索自己的死訊。
頁麵剛點開,根本不用查,首頁彈出對巨星隋穗的悼念。
都說明星死後,才有可能成為傳奇,她生前就已是傳奇,還能怎麼傳奇。歲歲瞄一眼,看到死因那裡,標著“自殺身亡”。
四個字,無情之至。
除了連夏生,誰還能有這種手段。沒有人討得了這個公道。
歲歲心裡說不出來的苦悶,像是胸膛裡的空氣都被抽乾,喉頭堵了棉花,連哭泣都無力無聲。
她為自己的死掉淚,越想越傷心,指縫間全是淚。
有人走近,喊她:“你哭什麼,你媽又沒死。”
歲歲抬頭,是宋明頌。
他手裡拿著個蛋筒冰淇淋,沒有吃,融了一手。他將融了一半的冰淇淋遞給她。
宋明頌幼稚又可笑,但偏偏他聰明,做什麼都能成,她唯一能嘲笑他的點,便是他那麼大的人了,卻和小孩子搶冰淇淋吃。
宋明頌是真的愛吃冰淇淋,每天一個明秀牌巧克力蛋筒,風雨無阻。
他在她旁邊坐下,朝她的手機屏幕睨了眼,聲音磨砂似的,沙沙啞啞:“原來不是在為你媽哭,你是在為她哭。”
歲歲這時才看清,宋明頌的眼睛紅了。
他說:“做這種女人的粉絲,你該羞愧。”
歲歲委屈至極。
她都死了,活成另一人,兩世為人,仍然逃不過宋明頌的尖酸刻薄。
要不是他能救保姆阿姨,她當即就能掐死他。歲歲強忍著,咬了咬嘴角,轉過頭去。
身邊許久沒有動靜。
歲歲悄悄去看,餘光瞥見宋明頌的眼睛越來越紅。
她對上他的視線。
他仿佛是受了什麼刺激,剛才在病房時初見,除了震驚,更多的是不解。
更何況,一慣驕傲自大的宋明頌,怎會在外人麵前露出頹廢無神的一麵。這可是宋明頌,恨不得整個世界都成為他閃閃發光背景板的宋明頌。
歲歲抿抿嘴,想了想,將已經快要融完的冰淇淋遞過去,小聲問:“你還吃嗎?”
他沒有理她。嘴裡振振有詞,輕得很,神神叨叨。
她小心翼翼湊過去一聽,風裡帶了哭腔,自言自語,傷心沮喪,是宋明頌的聲音——
他說:“她怎麼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