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熱鬨喧囂的飯店竟然由此透出格格不入的寂寞安寧。
直到陸塵音闖進去為止。
“老板,餃子都什麼餡的。算了,不用說了,一樣給我先來半斤嘗嘗鮮,好吃我再多點。快著點啊,我走一路道,餓得都前胸貼後背了。”
陸塵音活力實足的聲音響徹整個飯店。
老板娘一恍神
,看到我和高塵靜跟著走進來,便綻出無法掩飾的開心笑容,但她馬上就把注意力留到陸塵音身上,“請裡麵坐,我們這是正宗的東北餃子,後廚請的師傅是東北頂尖的麵點大師,樣樣餡兒都好吃,保證您吃了這頓想下頓。樓上有包間,清靜,您三位上樓吧。”
她熱情無比地從櫃台裡繞出來,就要領陸塵音往二樓走。
“吃口飯,上什麼二樓,上了樓哪來的熱鬨看。哎,裡麵這桌位置不錯,視野開闊,還挺安靜,就坐這裡了。”
陸塵音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就不走了。
老板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抓緊時間上吧,我們著急走呢。”
老板娘這才應了一聲,趕忙往後廚去。
餃子上的很快,十多分鐘的樣子,就先上了四盤四樣,素三鮮、豬肉芹菜、豬肉白菜、豬肉青椒。
陸塵音一樣嘗了一個,讚道:“不錯,味兒正,跟木磨山腳底下那個東北餃子館差不多。”
說完,便甩開腮幫子大吃起來。
餃子館一共有十種餡,陸塵音每樣吃了半斤,然後又單要了四斤素三鮮餡的,現場吃了兩斤,剩下兩斤打包拎了,說是要帶回去做宵夜。
吃得神清氣爽的小陸元君拎著餃子就往門外走。
我趕忙招呼她說:“沒給錢呢,不是你請客嘛。”
陸塵音翻了個白眼,道:“你跟老板娘眉來眼去的,一看就是有一腿,這還用給錢嗎?”
老板娘連忙擺手,說:“不用給錢,您能來我這小店吃東西,就是我的榮幸了。”
陸塵音指著自己的鼻子尖說:“你認識我嗎?”
老板娘一時茫然,“不,不認識。”
陸塵音又指向我,“你認識他嗎?”
老板娘便笑了起來,“自然是認得……不,不認識!”
她的表情變得古怪,甚至有些驚恐。
因為我之前使了手段,讓她看到的我,是周成的臉。
可現在陸塵音這麼一指,壞了我的術,她看到的人臉就變成了惠念恩。
她自然是不認識惠念恩的,又不清楚怎麼出現了這種變化,以至於驚恐。
我微笑道:“你認得周成吧,我是他師弟,叫惠念恩。”
老板娘連忙點道:“對,對,我認識周先生,怪不得看您麵熟呢,原來是周先生的師弟,這就不奇怪了。”
陸塵音哈哈一笑,問:“老板娘,你叫什麼?”
老板娘瞟了我一眼,這才說:“我叫卓玉花。”
陸塵音搖頭說:“叫花不好,我們觀裡有隻小心眼的貓,就叫花娘,你跟它撞名了,要不改一下?”
卓玉花小心翼翼地問:“要改什麼?”
陸塵音歪頭端詳了她片刻,說:“叫卓玉晴怎麼樣?雨過天晴,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卓玉花趕忙點頭,道:“好,好,我以後就叫卓玉晴了。您想吃餃子儘管來吃,周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是他的朋友,我不能收您的錢。”
“真的?你可彆後悔,我要是總來你這裡吃飯,你這裡生意的一定紅火得不得了。”
陸塵音哈哈一笑,真就沒付錢,轉身往外走。
我掏出五張老人頭扔到櫃台上,道:“吃飯付錢,天經地義,你開門做生意,白吃這種事情不能開頭,不然的話,多厚身家也撐不了幾天。你這店至少要在這裡開三年才行。”
不收陸塵音的飯錢,那不幾天就得讓她給吃垮了?
說完這話,我趕緊追出門去。
這一出門,就覺出不對。
街兩邊多了許多窺視的目光,惡毒中帶著畏懼。
陸陸續續有人慢慢走出來,站到了街邊。
都穿著普通的便裝,也沒什麼出格的舉動,可隻往街邊一站,便平白讓氣溫降了好幾度。
陸塵音恍若未覺,大搖大擺地沿街往前走,直奔白雲觀山門。
聚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僅有便裝的,還有穿著袍子的道士和尚。
他們就這麼炯炯地看著踏步而行的陸塵音,氣氛開始騷動,變得不安。
雖然陸塵音已經成功抵京,但還沒有進入白雲觀。
如果能在進白雲觀山門前,將她擊殺,一樣可以算做成功。
這最後一段路,也是最危險的一段路。
敢接這買賣的,無一例外都是亡命之徒。
哪怕不懂術,但真要掏槍便打,還真不好對付。
我又不是神仙,也不能把整條街的人都迷倒。
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以備不測。
我慢慢抬起手,扶住發髻間的木劍。
高塵靜更乾脆,把手中的長條包裹一抖,亮出那柄如虹般閃亮的長劍。
叮鈴鈴……自行車的鈴聲在長街儘頭的黑暗中響起。
一輛自行車從黑暗中騎出來,邁力登車的,是趙開來。
他依舊是那一身小官僚的刻板打扮,就那麼輕鬆自在地無視了一轉圈的惡意目光,追上了我們,目光略有些狐疑地打量著我和高塵靜。
我微微一笑,自我介紹道:“貧道高天觀惠念恩,這一位是高天觀門下高塵靜。”
趙開來便衝我點頭道:“周先生提過你
,想不到你這麼年輕。這一路辛苦了。”
我笑道:“一路遊山玩水湊熱鬨,實在是稱不上辛苦。”
趙開來羨慕地道:“我就一直向往這樣的生活,可惜總得得不著機會去這樣遊山玩水。”
我說:“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趙開亞便問:“佛講因果,道論承負,對吧。”
我搖頭說:“我的意思是彆矯情,我不吃這一套,高道長更是鐵石心腸,誰都打不動不了他。”
趙開來就是一笑,緊著蹬了幾腳,追上陸塵音道:“小陸道長,彆來無恙啊。”
陸塵音瞟了他一眼,說:“來的挺快啊。吃飯了嗎?”
趙開來道:“本來正打算吃,聽說你已經進京,馬上就要進白雲觀了,就趕緊過來了。”
陸塵音一指卓記餃子館,介紹道:“這家味兒真不錯,回頭你也來吃點吧,賬可以記惠師弟名下,反正也不用他花錢。”
趙開來說:“那可真是太好了,京城大,居不易,我這點工資真不好乾什麼,要是有個能白吃的地方,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他說著從車上下來,推著自行車,跟在陸塵音身後,又悄悄落後小半步。
我們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白雲路,來到了白雲觀的山門前。
剛剛站定,就見山門一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道士孤伶伶地站門後。
看上去,這老道士沒有八十也得有七十了,滿臉皺紋,又高又瘦,一身青色道袍已經洗成了青白色,袍角還有壞的兩個地方打了補丁。
他衝著我們一稽首,道:“無量天尊,貧道白雲觀道士照月,特意來迎接小陸元君入觀學習。”
道教學院就在白雲觀,受白雲觀保護。
陸塵音有些失望地道:“我還以為會是個白襯衫的小帥哥呢,沒想到是個頑固的老頭子。這落差有點大啊。”
照月道士微笑道:“年輕還是衰老,帥還是醜,都隻是一種外在表相,你我這樣的人,看人看東西又不看這皮相,有什麼可遺憾的?”
陸塵音道:“這話說的,你長得醜沒人要,就直接說唄,繞那麼大彎子乾什麼?”
照月道士哈哈大笑,道:“小陸元君通達透徹,燭照如神,實在是天生的修道種子,便請入觀學習吧。”
“等會兒,我先跟人打個招呼。”
陸塵音轉頭看向來時街路,又看了站在左右的我和趙開來,揮了揮手。
“各位送了一路,辛苦啦,要是不甘心的話,就儘管來白雲觀裡找我。”
街路上一片安靜。
趙開來扶著自行車,微笑不語。
照月道士抬頭望天,略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