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哭,跟著尊主的人,是不能哭的。
那肩膀上的餘溫還留在他的手上,他忽然覺得身體裡某種溫暖的東西正在緩緩升起。
這種溫暖、祥和的感覺,在他將那棵斷折的蒲公英重新接上的時候,也曾強烈地感受過。
這種暖暖的氣流,讓他忽然很想與他親近。
於是,他輕輕握住了尊主的一隻手,這隻手亦同樣蒼白。
他忽然在心中有些急切地期盼著,期盼他這一刻就能睜開眼來……
身體中那股暖暖的氣流慢慢流向他的指尖,微微的青光泛起在相握的兩隻手上。
這氣流並不似從前那般強烈,隻是微弱的一點點。
但是似乎有了效用。
躺在床上的尊主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見幽絕正跪在自己床邊,從他的手上傳過來一股溫暖的氣流,那微微的青光雖然極為稀薄,但是他卻清楚地看到了。
他立刻坐起身來,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幽絕,眼神如刀,讓人不寒而栗。
幽絕見他睜開眼睛,心中無限歡喜,並沒注意到他的表情,綻開笑顏道:“師父!您終於醒了!”
尊主又盯著他望了一回,掀開被子,雙腳踏地,站了起來。
“師父,您躺著吧,天還沒亮呢。”幽絕忙道。
尊主望了他一眼,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你過來。”
幽絕便走近他。
尊主拿過他的手,把了一回脈,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為什麼在這裡?”尊主望著他問道。
“師父一直沒有醒,我、我想陪著您……”幽絕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
“你很擔心我嗎?”尊主道。
幽絕點了點頭。
“如果我要你去殺人,你會嗎?”尊主似乎淡淡地問出這一句話,然而聲音中卻充滿了攝人的力量,和某種渴求的欲望。
幽絕卻大吃一驚,抬起頭大睜著眼,直望著他。
“下去吧,讓莫行進來。”尊主不再看他,走至桌前坐下,拿出一張紙來,不知寫些什麼。
幽絕便退出來,來至莫行房間。
他的房間也還亮著燈,莫行正站在門口。
見他來,便朝他走過來。
“師父要見你。”幽絕道。
“知道了。”莫行自往尊主房間而去。
雨還在傾盆而下,比先前似乎更加猛烈。
風吹過來,將微微的雨絲刮到臉上,冰冷如雪。
如果師父讓我去殺人,我去嗎?
幽絕在心裡悄悄地問自己。
次日,尊主恢複如常,仍至花園內指點幽絕修煉。
幽絕更加勤奮苦練。
一個多月後,勿橫再次來到馳天莊,帶來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與尊主曾經用過的那根手杖相似的另一根手杖。
隻不過,它的杖頭雕刻的是一張白發長須的猿臉,雙眼卻是熾焰的火紅。
尊主將幽絕叫到跟前,對他道:“你可識得它嗎?”
幽絕陡然見了這根手杖,那些永不願再想起的片段又清晰地在腦海中映現出來。
這不正是自己身體中的那個怪獸嗎?
幽絕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幽絕,過來!”尊主望著他,那聲音中不可抗拒的威嚴又增添了幾分。
幽絕往前挪了兩步。
“子卿,你可識得它嗎?”尊主轉向侍立於左的子卿問道。
“白首猿麵,長須赤足,朱厭一現,天下大兵。”子卿拱手答道。
尊主微微頷首:“不錯。天下人皆知朱厭乃凶獸,朱厭一出,必遭兵禍,天下大亂。然而,卻不知它真正的來曆。”
尊主望了望手中朱厭的手杖,緩緩道,“洪荒之時,天地混沌,世人尚不知所依,兵伐不休。戰亂之中,有一族在戰亂中逐漸吞並了其他部落,強大起來,將周邊的小部落儘歸旗下。這一族稱作尤族,尤族之長稱帝,號為尤帝。尤帝君威如山,所到之處,敵軍無不潰敗亡北。而朱厭正是當時尤帝所乘坐騎。朱厭到處,尤帝必至,戰亂興起,兵戈相向。經過十數年,尤帝兼並部落數十個,得數千裡疆土。尤族也由一個小部落,變成了一個令無數部落望風歸順的強大國家。”
言至此處,尊主的眼中、臉上皆散發出熠熠的光彩來,仿佛正望著一個橫兵戎馬、所向披靡的神話。
“子卿,”尊主側頭向左道,“你可知我浣月國自何而來?”
“是。”子卿答道,“一千年前,浣月國分為尺除、鳳鳴、散寰、紂無、奇嗤等十幾個小國,灝明國主以三千裡國土、五萬將士征伐天下,將各個小國收於旗下,建立了而今的浣月國。”
“子卿可知浣月為何意?”尊主道。
“長月萬裡,潔淨無塵,普照天下,休兵養和。”子卿道。
“如月之靜,休兵一隅。這不過是長年征伐,一時的休養之計罷了。”尊主微微點點頭道。
子卿道:“相傳當年國主馳騁沙場,戰無不勝,身邊正有一員大將,法力無邊,戰力無窮,驅動法力之時,白須長髯,猿麵獸身……”
“子卿果然深知。”尊主點頭道,“人皆傳朱厭一現,天下大兵,殊不知是先有了人間爭戰,才有朱厭護佑明主,收囊天下。”
他目光落在幽絕身上,“幽絕、到我身邊來。”
幽絕初聞此言,如混沌中的一縷穿雲而出的光線,正聽得入神,忽聞師父呼喚,直將眼望著尊主,忘了作答,隻提步走到尊主旁邊。
尊主回身望著身後牆上的巨幅圖畫,朗聲道:“如今我浣月國蓄力已久,而周邊各國一直犯我邊境,正是縱馬天下的大好時機。”
側頭望著身邊幽絕,神采飛揚,“幽絕,你的出現、正是最好的見證!你、就是我浣月國的戰神!浣月之大興,皆在你我!”
自現了朱厭之相以來,幽絕一直自認自己是一個不為世人所容的怪物,今日尊主所言,真是如天外驚雷,滾滾而至,炸開了心中的陰霾與混沌。
原來,我並不是一個怪物,不是凶獸,而是……
他揚起臉來,迎著尊主明亮灼人的目光,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光明與悸動。
“師父……”他輕輕叫出一聲,聲中微微帶著顫音。
尊主將手中朱厭的手杖,向他遞過來。
幽絕望著它,不再覺得害怕、罪惡,伸出手來,將它接在手中。
凝視著杖上那雙赤紅的眼睛,感到體內湧動的熱血與這雙眼一般火熱、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