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也隨意挑了幾處望去。
那人生前大約是個強盜之流,闖入尋常人家,連年幼的孩子也不放過。
看另一人冠帶華服,倒像個高官富貴之人,每日裡對著仆人、丫鬟頤指氣使,甚是得意。
我打了個哈欠,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紅蘿姐姐,你快看那個人。”紅芙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道。
“什麼人,他們現在連鬼都夠不上,不就是個魂罷了。”我道。
“你快看呀。”紅芙指與我一處。
我順著她手指望去,見一個死魂一邊走著,一邊向後張望。
終於走至冥河邊上,卻不上那引渡之船,隻立於岸邊張望著陸續走來的死魂。
我望見了。
他的記憶中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是他的妻子。
記憶的畫麵中滿是細膩的溫馨。
他的死並不愉快。
在暴雨之夜,與妻子被賊人所殺。
他站在那冥河邊張望著,不肯上那引渡之船。
他在等她。
這勉強還算得上是個愉快的畫麵。
雖然結局不怎麼樣。
第二天,我再去找紅芙。
她竟然不在那裡坐著飛針引線。
我尋了一回,她卻又坐在接引路旁的大石上,望著那個死魂。
他還在那裡。
她還沒有來。
冥河中的寒氣我們是早已習慣了。
他卻一味瑟瑟抖著。
引渡之鬼催了幾回,他隻是不願上船,便也不再理會他。
此後,紅芙每日皆去望他。
“怎麼,看上他了?”我向她笑道。
“他心中隻有他的妻子,我怎會不知趣?”紅芙搖頭淡淡道。
“知道就好,省得我費些唇舌。”我道。
“我若遇見一個人,眼中隻有我,這日子也許便不會這般無趣了。”紅芙拈著細細的針尖緩緩道。
“那自然好啊。”我道,“等我們去了人間,我便給你尋一個。”
紅芙卻搖了搖頭,拿起針線來,將紅緞上金黃鳳凰的翅膀細細繡來。
“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好照樣給你找來。”我不死心地道。
“何必費那個事,我這傷是如何來的?”紅芙一邊繡著一邊頭也不抬地道。
“有我呢。”我拍了拍她的肩自信滿滿地道。
說著站到大石上,取出一百貫錢自鬼鋪換來的血紅鐮刀,高高躍起,劈了下來。
紅鐮落地,我轉身望著她滿意地笑道:“如何?不錯吧?”
“不錯。”紅芙笑望著我。
這笑容溫和、純淨,又帶著數不清的縱容與愉悅。
我最歡喜的笑容。
最想守護的笑容。
當她被冥河之水濺傷,躺倒在我腳邊時,我以為她會死。
但是,她活過來了!
雖然那陰毒的冥河之水傷得她如此之重,但她終於在我懷中蘇醒。
“紅蘿姐姐,我不想死……”她向我露出一個孱弱的笑容,卻讓我欣喜若狂。
永世沉寂的冥河岸邊,烈火一般豔麗的曼珠沙華,無聲無息地照著死魂們的一世記憶。
無論他們的記憶如何瘋狂、如何聲嘶力竭,曼珠沙華,永遠靜寂無聲。
我苦修了五百年,方才化得人身。
卻無人與我說得一句話。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也能如人一般,可以言說。
直到她喚我一聲:“紅蘿姐姐。”
嗯,這感覺,真是不錯得緊……
“紅蘿姐姐,這鳳凰繡得了,喜歡嗎?”
紅芙起身來,將鮮紅錦緞展開來,金色的鳳凰展翅欲飛。
“了不得!”我一把抱過她,歡喜無限。
“為什麼單繡這鳳凰?”我望著她手中金色的鳳凰道。
“浴火重生而得不死之身,是該這般絢麗才配得。”紅芙望著手中鮮活的金色鳳凰悠然道。
我將懷中的她摟了摟緊,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嗯。”她隻輕應了一聲,揚起笑臉向我道,“拿去吧。”
我接過她手中錦緞,拋向空中。
那柔軟的錦緞便漂浮在曼珠沙華的漫漫豔紅之上。
我躍身而上,金色鳳凰自紅緞中飛出,在火紅與幽暗之間,無比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