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現在何處?”孔懷虛道。
“孔先生,你、不害怕嗎?”寧葭道。
“害怕?”孔懷虛仰頭大笑道,“世間還有比奸佞、惡主更可怕的嗎?”
“她為了救我受了重傷,現在回到修行之處養傷去了。”寧葭道。
“你為何不跟她走?”孔懷虛道。
“我?”寧葭道,“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哦?三公主是要做什麼事?”孔懷虛道。
寧葭忽覺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隻頓道:“其實,也沒什麼事。”
孔懷虛笑了笑,抱著琴起身道:“我該去睡了,小棠姑娘也早些歇著吧。”
說罷自往屋中走去。
“孔先生。”寧葭在後喚道。
“還有事?”孔懷虛回身望向她道。
“謝謝你。”寧葭道。
孔懷虛隻道:“不謝。”
暫住的這段時日,寧葭在學堂隔壁屋內或院中縫製時,亦能聽得屋內誦讀之聲,聖人之書皆有涉及,但多以墨門之書講論。
“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
“為者疾,食者寡,則歲無凶;為者緩,食者眾,則歲無豐”、
“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鞼跑、陶冶、梓匠,使各從事乎其所能”、
“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
“諸加費不加於民利者弗為”、
……
寧葭初聞此般言論,心中驚詫不已。
聽其言至“女子廢其紡織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離其耕稼而修刻鏤,故民饑”,低頭望了望手中繡了一半的嫣紅牡丹,停下針線,兀自思索。
“你在做什麼呢?”聽得一個聲音道,寧葭忙抬頭看時,卻是一身琥珀衫袍的柳重蔭走了進來。
幾個孩子在門外探了探頭,望見寧葭的臉、嚇得掉頭就跑了。
“柳小姐,休息了嗎?”寧葭起身相迎道。
柳重蔭望了望她手中活計,笑道:“你倒是個巧手。”
“哪裡,見笑了。”寧葭道。
“我可沒有瞎說,你這活計,比知州林大人家裡的繡娘做得還好些。”柳重蔭道,“你既這般巧,我便薦你到知州府裡去,如何?”
“不、不用了,”寧葭忙搖手道,“我、我在這裡挺、挺好的。”
“怎麼了?”柳重蔭笑道,“彆人想去還去不了呢,看把你嚇得,怎麼連說話都結巴了?”
“誰都像柳小姐見多識廣的嗎?”孔懷虛走入屋內笑道。
“豈敢,孔先生這是抬舉我了。”柳重蔭亦向他笑道。
“柳小姐是有大學問的人了。”寧葭道。
“整天跟一群孩子們一起學,哪裡有什麼大學問?”孔懷虛笑道。
“孩子們雖小,先生的道理卻大,等我他朝做了大官,一定給先生做個大學堂。”柳重蔭道。
“理行天下、自有其足,多謝費心。”孔懷虛道。
“是,我又說錯了,先生之理在於人心,學堂何分大小。”柳重蔭向孔懷虛拱手道。
說罷又轉向寧葭道:“小棠姑娘既在這裡,何不一起聽先生講學?”
“我?”寧葭道,“不用了,這樣的學問,我哪裡會懂?”
“孔先生講得極容易的,連孩子們都懂得。”柳重蔭道,“可惜,這樣淺顯的道理該懂的人卻不懂。”
“該懂的人?”寧葭奇道。
“聽聞新皇登基,隻一味殺伐屠戮、侵疆占土、死傷無數;最近又大征能人巧匠,要翻新、重建皇宮,廣搜天下珍奇之物以充宮室。”柳重蔭道。
寧葭與孔懷虛聞言皆蹙眉不語。
“若新皇能用先生之道,當為黎民之福。可惜我身為女子,報國無門,先生才學在胸,為何不去參加科考,好上效朝廷、下恤百姓。”柳重蔭向孔懷虛道。
“科考?隻怕皇上連我的考卷也不要看的。”孔懷虛笑道,“你要真這麼想上效朝廷、下恤百姓,其實倒有一條明路可走。”
“什麼明路?”柳重蔭立刻兩眼灼然地望著孔懷虛道。
“你可應選入宮,做個皇妃,好每日向皇上進諫忠言,豈不比朝臣們方便多了。”孔懷虛道。
一聞他此言,本是一臉期盼的柳重蔭愣了愣神,寧葭在旁亦是吃驚。
“孔先生,你這是……”寧葭頓道。
柳重蔭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寧葭的肩膀道:“還道他有什麼好主意,竟然拿人家做消遣,罷了,算我問錯了人了。”
午後,學生們散去,柳重蔭自騎了馬回轉,陳忠外出未歸,孔家便隻餘下寧葭與孔懷虛。
寧葭在院中陽光灑落之處坐了,孔懷虛自坐於另一處靜讀手中書卷。
寧葭望了他一回,緩緩開口道:“今日柳小姐所言,孔先生意下如何?”
“柳小姐?她說什麼了?”孔懷虛道。
“孔先生才學滿腹,何不去考取功名,也好侍奉君側、為民請命?”寧葭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孔某雖不惜命,但也不想短命。”孔懷虛笑道。
寧葭便默然不語。
“就算苟且於此,也不知何日會禍從天降。”孔懷虛仰頭望著長空中掠過的一行飛鳥道。
“禍事?”寧葭奇道。
“國安方得民安,新皇置浣月於血雨征伐之中,民何能安?”孔懷虛道,凝重的眉色沉思繁複。
寧葭也心有戚戚。
豈止是浣月之民不能安,是天下之民皆不得安。
想起仙樓種種慘狀,仿佛曆曆在目。
“為什麼皇伯父他要做到這個地步?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寧葭道。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孔懷虛重複著這句話,望著遙遠的清空,緩緩道,“他對禦風、仙樓所做的一切,還僅僅隻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