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年代的嬰兒夭折率是很高的,林海這也是想討個彩頭,不知不覺間,他的思維模式已經越來越接近這個時代的人。
珠娘仍在臥床,前來送行的主要是許家父子和楊祿楊策兄弟,還有石五四、七仔等人。
許心素對林海抱拳道:“賢侄此去,好生作為。惟願賢侄練就雄兵,早日率兵船南下,老夫日夜在此翹首以盼。”
“三叔放心,有蘭叔助我,小侄定能在舟山快速打開局麵。”林海說著朝許心素回禮,又向身旁的許心蘭微笑致意。
此人乃是許心素的胞弟,年紀四十有餘,曾在中左所當過多年刀筆吏,對官場門道和衛所事務都是門清,因此這次被許心素派去舟山給林海做師爺。
當然,師爺這個稱呼在此時還未流行起來,心腹幕僚在明代一般還是被稱為老夫子。
許心素叮囑了他弟弟幾句,林海也向楊祿、楊策抱拳道:“六老七老,兄弟就此彆過,他日與兩位兄長共滅鄭賊,再痛飲慶功酒。”
楊家兄弟也向林海回禮,此時吉時已到,汾陽號和甘夫號揚帆起航,在廈門港內緩緩前行。
倫第一仍和武朗一起在汾陽號的側舷旁站著,望向岸上的雙眼有些失神。
“算了罷,你那位姑娘不會來了。”武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倫第一聞言喟然長歎。
正悵然若失間,一抹倩影闖入他的眼簾,倫第一眼中頓時有了神采。他興奮地向秀娥揮手,遠處的秀娥也對他報以嫣然一笑。
倫第一興奮地用巴賽語對武朗道:“來了來了,她來送我了,她不怪我了!”
武朗在一旁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不向林掌櫃提親。”
“你不明白就不明白罷,反正秀娥不怪我就行了。”倫第一一直向秀娥招手,直到已看不清她的麵容。
這些日子他滿腹心事,但卻又難對人言,最後還是隻能和不會漢語的武朗交流。自打武朗上船後,兩人一直是同吃同睡,不知不覺又比在東番時更加要好。
倫第一的心事主要還是要不要和林海提親,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把她和秀娥的事先放一放。因為他怕林海覺得他貪戀兒女私情,沒有把心思用在正途上。
自從那次在東番和林海的對話後,倫第一的心裡就有一種預感,這幾年將會是林海事業的快速上升期,他個人未來的前程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近幾年的表現。
如今陳耀祖被派到濠鏡委以重任,張勇留在東番的目的似乎也很不一般,這讓倫第一這個最早的跟班很有些危機感。
秀娥對倫第一的決定很是失望,一連好幾天都不和他說話,直到今日才終於趕過來給他送行。
雖然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成,但倫第一心中的激動卻難以言表。他和秀娥早在投奔林海之前就已兩情相悅,若是因為這次的事情分道揚鑣,隻怕他這輩子都難以釋懷。
汾陽號漸漸駛出了廈門灣,林海和許心蘭在官廳中說話。
“小侄化外野人,平生不諳官場事務。此去舟山,幸有蘭叔助我,這真可謂是如魚得水啊。”許心蘭是許心素嫡親的胞弟,林海對他可不敢簡慢。
此人在許家是除了許心素父子三人之外最核心的人物,和洪承疇也是能說上話的。許心素派他跟著林海,雖說是幫他,但也未嘗就沒有監視之意。
許心蘭常年在公門裡打滾,那也是滑不溜丟的人物,聞言忙道:“東翁還是叫我許夫子罷,免得旁人聽了不好。我如今既在東翁幕中趁食,自當竭誠效命,東翁切莫礙著家兄的麵子對許某另眼相待。”
“既如此,林某恭敬不如從命。”林海也知道若不把這關係捋順,將來兩人相處起來彼此都難受,因此也就不再客氣了。
他說著又道:“我此去舟山上任,有哪些需要格外注意的,還望許夫子教我。”
“何敢言教?許某這裡給東翁準備了幾本小書,還請東翁閒暇時先看一看。”許心蘭說著打開了腳下的檀香木箱子,從裡麵拿出兩本書來。
林海接過來一看,一本是《新官到任儀注》,一本是《新官軌範》,不由笑道:“想不到還有專門指導新官上任的書。”
“這叫官箴書,曆朝曆代都有很多,就連本朝太祖都曾親自寫了一本《到任須知》。不過那書不太實用,東翁先看看許某選的這兩本即可。”
林海翻開那本《新官到任儀注》,大略看了幾眼道:“這是針對州縣父母官的罷?光是上任儀軌就如此複雜,難道我一個衛所千戶也是如此?”
許心蘭笑道:“實土衛所既有治下軍戶,亦有疆域土地,其實也是父母官,因此衛所掌印的上任儀軌和州縣正堂也差相仿佛。東翁且先看看,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回頭許某再和東翁細說。”
林海聞言有些頭大,他注意到那木箱子裡還疊放著一大摞衣服,看上去好像是官服,於是又道:“那裡頭可是我的官服?這個去舟山上任後,朝廷不發嗎?”
林海這話一出口,許心蘭就知道他這位東翁當真是四六不懂了,連忙解釋道:“官服自古以來都是自備的,不過要依照朝廷定下的樣式。”
他說著又打開箱子道:“這裡麵有朝服、公服、常服和燕服,每樣各兩套,都是必不可少的。東翁到舟山後,常服和燕服可以再多置辦兩套,以備換洗。”
許心蘭一邊說一邊翻著那摞官服,林海看到有些上麵有補子,有些沒有,一時和許心蘭所說的那四種官服也對應不上。
他注意到其中有兩種官服縫了補子,一種上麵繡著熊羆,另一種卻繡著獅子,於是詫異道:“這怎麼還有獅子補的,那不是二品以上的武官才能穿嗎?”
“這是燕服。”許心蘭嗬嗬笑道,“如今的武官早已不講究這個了,八品的衛所小旗都有在補服上繡獅子的,甚至還有繡白澤、麒麟、飛魚、坐蟒的,早已沒人管了。”
“原來是這樣。”林海心道晚明果然是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就連朝廷官員都不講究服飾等級了。
也不知該說這是朝廷無為還是社會自由,反正在後世那個大搞文字獄的朝代應當是不太可能如此了。
禮崩樂壞之時往往就是新生事物勃發之時,此時的社會一般都比較有活力,如果正常發展下去就會產生巨大的變革。
春秋戰國如是,晚唐五代如是,晚明亦如是,唯獨不同的是晚明社會變遷的進程後來被打斷了。
林海在心中默默想道:這是最壞的時代,但未嘗不能成為最好的時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