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片刻,酒菜都送了上來,楊搏聞著酒香,顧不上吃菜,直接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墮春醪。這名字是他在其他酒店沒有見過的,隻見色澤清雅,傾入杯中還有少許白沫,加之香氣四溢,一口喝下更是渾厚悠遠,不見半點澀氣惟覺醇香異常:“好酒!”
淩初見他大喜過望,也笑道:“一會兒你再喝喝鶴觴,那才叫真正的佳釀。”
楊搏連連點頭,又嫌棄酒杯太小,喚小二拿了酒碗,配著下酒菜,不一會兒就有幾分醉意。這家酒樓本是少許遊俠才知道的地方,酒意醇香,初時不顯,但幾杯下去,人就熏熏然了。那鶴觴,還有個彆稱叫“騎驢酒”,因為它飲之香美而醉,經月不醒,喝了後碰不得馬,隻能騎驢,才有了這個名號。楊搏第一次喝,還是一碗一碗的喝法,怎麼能不醉呢?
此刻淩初的眼神還是清醒的,他刻意勸酒,自己並沒有喝多少,卻已經讓楊搏把心裡話都掏的差不多了。
淩初聽著楊搏嘴裡的抱怨,不動聲色道:“那楊兄有沒有想過,乾個大的呢?”
“有話直說。”楊搏已經醉眯眯的,世家子的禮節都被拋到了腦後,“歪歪唧唧的,像什麼男人。”
“那好,隋某就直言了。”淩初緊緊盯著他,“楊兄有想過為陛下儘忠嗎?”
楊搏想了好半天才聽明白什麼意思,嘿嘿隻笑:“你這可是害我了,我爹都說了,羽林軍不能交到小皇帝手裡。”
“可是,如果楊兄這麼做了,以後就不用再聽令尊的話了。”淩初見他對於效忠小皇帝並沒有什麼抵觸的心思,心裡先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天下,還有什麼比陛下更尊貴的呢?楊兄到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需要顧忌旁人的臉色嗎?”
“哎,這事難辦啊。”楊搏醉酒後的腦子暈暈乎乎的,心裡話想都沒想就直接說了出來,“小皇帝還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呢,霍廷昱的禁軍人比咱們多多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就虧大了。”
“原來如此。”淩初點點頭,他已經達到了今日的目的,也不多說,繼續勸酒道,“來,再喝點。”
看來,楊搏對於效忠小皇帝並不是沒有動過心思。
隻需稍加運作,此人可用。
淩初心裡盤算著,才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醉醺醺的楊搏被淩初送回府上,美美睡了一整天方清醒過來。等他在婢女的伺候下好生梳洗了一番,正回憶著先前美酒的滋味,淩初和他說過的話忽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楊搏嚇得一個激靈,身上殘存的酒意全部消失了個乾淨。
他憂心忡忡一臉沉重地去了羽林軍報道,雖然幾番躲避,但還是躲不開和身為自己上司的淩初獨處。
幸好這位隋統領今日可沒說什麼糊塗話,楊搏正慶幸著,就聽到他輕飄飄道:“楊兄,這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完全不一樣,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了。”
楊搏一驚,差點手裡的令牌都抓不穩了。
新任羽林軍統領隋陽的動靜也被其他人暗中看在眼裡,但比起冷眼旁觀的霍廷昱,鄭基似乎更坐不住。
他本來是想借用隋陽來對付霍廷昱,沒想到隋陽倒真的成了小皇帝的心腹,還快要把羽林軍抓在手裡了。
於是,這日鄭基在紫微宮遇到隋陽後,就忍不住開口刺道:“隋大人可知道,陛下之前也有寵愛如大人這般的臣子。”
“那兩人是陛下的伴讀,自小一起長大,年少情深。陛下繼位後,這兩位便和陛下一起同吃同喝,同住同乘。”鄭基一副看慣的表情說道,“細論起來,怕是如今的隋大人也隻是住在紫微宮外間,怕是比不上他們二人昔日的恩寵。”
“多謝鄭大人提點。隋陽也曾聽聞過他們二人的名聲,自是對他們能得到陛下這般寵信欣羨萬分。”淩初恭恭敬敬道。
“那隋大人知不知道,這兩個人偏偏命不好,陛下繼位不到兩年,他們倆就雙雙在一次圍獵中喪了命。”鄭基眼中的惡意毫不掩飾,“就是不知道隋大人又能陪著陛下走多久呢。”
“這點隋陽自己也不知道。”淩初不知道是不是和小皇帝呆的時間長了,麵上也多了幾分雲淡風輕的從容,“但隻要陛下不發話,隋陽必定是要一輩子陪著他走下去的。”
“哼。”鄭基冷哼一聲,“希望隋統領好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千萬彆後悔。”
淩初目送著鄭基氣衝衝地離開,鄭基言語中的威脅依舊縈繞在他的耳邊,令他心中的懊悔和自責更深。
他前世也聽聞過小皇帝對他的伴讀寵信極深,據說甚至還為了這兩人向霍廷昱討要軍職和侯位。他那個時候還在平陽侯府,隻覺得小皇帝和旁人說的一樣,平庸頑劣,竟然為了區區玩伴,就想以侯位封賞。
現在看來,才真正明白這些小事背後的深意。
同吃同喝,是為了防止歹人下毒,同住同乘,是為了防止強人刺殺。
再說道當年那個被平陽侯等一乾人嘲笑許久的討要侯位,怎麼不是另一種含義的抗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