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湧(三)(1 / 2)

年歲將至,府邸上下,處處都張燈結彩,喜迎除夕。

今年冬至過後,京都悄悄來了一場小雪,但可惜此後至今,再也沒有看到雪花的影子。

陳瑜看著亭外梅林,淺淺歎了一口氣:“有雪無梅,有梅無雪,都是憾事。”

“京中每年年末都會大雪紛飛,今年這樣的天氣,實在少見。”崔明望點頭應道,親自將分好的茶水遞到他的麵前。

雖然天氣陰沉,寒風凜冽,但崔府這小小的風雲亭卻格外溫暖。原來,這風雲亭的構造本就是依著旁邊的梅林來的,專門供主人雪日賞梅烹茶煮酒之用。彆看亭子外表不甚顯眼,但內裡都有大文章。亭子裡的石桌石凳都是和地麵直接連著的,是從一整塊超大湖石裡挖出來的,下麵和大戶人家的正房一樣,點著火龍。至於四角的柱子,都是銅鑄空心的,裡麵蓄滿了水,外麵再罩了厚厚幾層絨套,也方便傳遞亭下的火龍熱氣。再加之一層苕草一層油氈,最後鋪上特製的空心明瓦片的亭子頂部,哪怕沒有四周垂下的厚厚氈簾,雪天裡也異常暖和。

若論起各世家在京中的經營和勢力如何,或許還有爭議,但論起享樂之道,博陵崔家才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這樣冬日賞雪的亭子,隻怕紫微宮的那位都沒見過吧,陳瑜捧著崔明望剛剛遞過來的薄胎青花茶杯,把它如手爐一般圈在手裡,眼裡是旁人看不清楚的微光:“光介兄過得,實在是神仙日子。”

“哈哈,璿之謬讚了。”崔明望摸摸胡須,得意洋洋道,“老夫素來認為,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光介兄言之有理。”陳瑜隻輕輕頷首,眸光在亭外一掃而過,又放到了手中的茶盞上。

崔明望隻覺得幾年過去,從自己第一次見到陳瑜到現在,他整個人越發沉著冷靜,老成得和他的年紀半點都不相配。身上有著年輕人的銳氣和進取,卻沒有半點急躁冒進,這樣的性子在人才輩出的世家裡都算是獨一份的。

這兩三年間,雖然京中世家依舊以博陵崔家為首,但陳瑜暗地裡早已做了不少的大事,彆人尚且不清楚,但老謀深算的崔明望怎麼會看不明白。隻怕日後頂替自己在世家中地位的,就是眼前這位潁川陳氏的公子了。

崔明望一想到崔家這一輩的年輕子弟,竟然沒有一個能有他半分城府的,心裡不由也歎了口氣:“朝中近來事多話雜,老夫本想邀請璿之多多賞玩美景樂事,卻總是多被攪擾。”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光介兄的苦楚,璿之自然明白。”陳瑜輕描淡寫地打著機鋒,“所以這些日子,的確辛苦光介兄了。”

“璿之說笑了。”崔明望近些年是對陳瑜越發客氣,他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說道,“哎,老夫真的沒想到,他們兩人居然這個時候提出來合巹之事。”

陳瑜眸光一動,崔明望說的,自然是鄭基石康二人。

“比璿之猜測的還要早一點。”陳瑜養尊處優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中薄胎白瓷茶杯,“小皇後今年不過十一歲。她的祖父石康石大人和外祖父鄭基鄭大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動手了。”

“他們的性子的確急了些。”崔明望深以為然,他一直看不上寒門出身的鄭石兩人,隻覺得兩人淺薄鄙夷,如今此事更是驗證了他的判斷,不由一針見血道,“有了一個更小的,還流著鄭石兩家血脈的皇嗣,那如今的小皇帝也就沒什麼用了。”

“但是,這個道理,紫微宮裡的小皇帝不會看不明白。”陳瑜眼光沉沉,“隻要他答應合巹,不管之後小皇後是否有孕,他都會麵臨極大的風險。”

崔明望點點頭,隻要小皇後站在鄭家石家這邊,到時候鄭基石康隨便找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嬰兒,說是小皇帝的子嗣,外人還能說什麼?

當然,鄭石兩家敢這麼做的前提是,他們要先一步動手除去小皇帝。

帝後合巹後,隻要沒有小皇帝,到時候鄭石兩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那璿之認為,小皇帝會答應嗎?”崔明望問道。

世家的算盤是推舉淩初上位,如果小皇帝有了子嗣,那他們的計劃就要多出數倍的麻煩。最好的結局自然是小皇帝孤零零死去,半點子嗣血脈都沒有,這樣世家隱匿下的淩初才能順理成章登上帝位。

但眼下的世家,並不清楚小皇帝的打算,加之鄭基石康兩人的上奏時機非常巧妙,正好趕在了朝廷休沐,六部封筆的最後一天。世家子弟和臣屬聽聞到風聲,想上奏反駁他們的折子,都沒了機會,任是誰想說些什麼,都不得不等到年後了。

“難說。”陳瑜目光莫測,麵上看不出表情,“一來,帝後合巹是早晚的事,小皇帝最多也就是延後,無法拒絕。二來,合巹之後,小皇帝就距離親政更近了一步,如果仔細籌謀,他在自己弱冠前拿回帝王大權,也不是不可能。”

“弱冠啊,那可還真是久。”崔明望生出皺紋的眼裡閃過一絲殺氣,京中所有世家的共識就是,小皇帝絕不可以活到弱冠之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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