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初都不知道怎麼是怎麼掙紮著來到紫微宮當值的。他關於昨晚最後的記憶,就是那一地空空如也的酒壺,和難受到窒息的心痛。可就算是這個樣子,他居然還可以裝作沒事人一樣,拖著自己死狗一樣的身體,來到紫微宮等著小皇帝的出現。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渴望太強烈,等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小皇帝的禦輦就出現在紫微宮前。淩初如往常一般,行過禮後就彎著身子去扶小皇帝下輦。
“你昨天乾什麼去了?一身的酒氣,先去好好梳洗一番再來伴架。”小皇帝看著眼前這個眼睛裡布滿血絲,滿臉倦意的男人,幾乎認不出來他就是平日裡神采飛揚的主角淩初,“還有,以後再這個樣子,就不要出現在朕的麵前了。”
“是。”淩初幾乎要把腦袋埋進麵前的青石板磚裡。聽著小皇帝和一乾隨從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他才把頭抬起來,臉上的悲喜交加。
等淩初收拾一頓之後再走進寢殿,隻見小皇帝如往常一般坐在桌案之後,平靜地翻著案上的奏章:“陛下。”
“嗯。”見淩初梳洗乾淨,小皇帝才微微抬眼,“過來。”
淩初順從地走來,如過去的幾年時光一樣,安靜而堅定地守在小皇帝的身邊。
他離小皇帝是這般的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聞到小皇帝身上那不屬於紫宸殿的熏香。
紫宸殿的奇楠香馥鬱如蘭,溫和清潤,如小皇帝一般矜貴清雅。可是,今日的小皇帝,身上明顯沾染了來自他人的熏香,衣襟擺動間,多了幾分花香清甜,幾分幽幽曖思,更多了幾分暖意纏綿。
淩初心不在焉地聽著小皇帝說話,思緒卻飄了好遠,他的手指不自覺一點點捏緊,小皇帝身上這個香氣到底是如何沾染上的?僅僅是鳳儀宮裡的香薰,還是令他想也不敢想的,更親密的方式?
“隋陽,你在想什麼?”小皇帝發現了淩初的走神,不由頓了頓。
“啊。”淩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思亂想著什麼,他心裡還在惦記著昨晚帝後的合巹之禮。麵上看似聽話乖巧,心裡早就波濤洶湧魂不守舍,聽到小皇帝輕飄飄的問話,他整個人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你到底在想什麼?”小皇帝微微皺眉,靜靜看著他,再一次問道。
“陛下,臣——”對著小皇帝清淩淩的眸子,淩初一時啞然。
“朕看你今日猶是宿醉未醒。”小皇帝似乎想到了今早淩初露麵時一身狼狽的樣子,也懶得過問緣由,隻淡淡說道,“去那邊的多寶閣裡,把那個鏤雲紋的鎏金紫檀木匣拿來,給朕上藥。”
淩初剛剛鬆了一口氣,但隨著小皇帝的言語,心又很快拎了起來:“陛下——”
他連忙手忙腳亂地取來了小皇帝要的東西,就見小皇帝把左邊衣袖挽起,露出小臂上包紮得亂七八糟的傷口。
“陛下,您這是怎麼受傷的?”淩初小心翼翼地解開包紮傷口的布巾,眼裡儘是心疼,“還有,這傷口是誰包紮的,這麼亂來,肯定不懷好意。”
“傷口是鳳儀宮裡的皇後娘娘親自包紮的,你如果看不慣,那就好好給朕重新包紮。”小皇帝言語淡漠,似乎說的不是自己的傷痕。
“那她也太不講究了。”淩初嘴裡嘟囔著,忽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小皇帝說的是誰。再看一眼這個傷口的位置,淩初從昨晚就陷入混沌的腦子開始了飛速轉動,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陛下,難道你們昨夜——”
“噓。”小皇帝懶洋洋地豎起右手食指擋在唇前,眼波流轉瀲灩生光,“隋愛卿,你可要保密哦。”
“是是。”淩初被這天大的驚喜擊中,一時間暈暈乎乎,整個人如同泡在蜜水裡,說不出的開心,手裡更是小心翼翼幫小皇帝重新處理傷口。
帝後合巹這樣的大事,從敬事房到起居舍人,都需要密切關注。比如按照規定,帝後合巹的合歡喜帕就要收歸宮禁敬事房管理並記錄。淩初見小皇帝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個傷口,還是在既不會影響起居,又不容易被發現的小手臂上,就福靈心至猜到了小皇帝受傷的原因。更令他高興的是,小皇帝對著他,也沒有半分隱瞞的心思。
淩初知曉現在天氣漸熱,很快就要單穿夏衣了,如果傷口纏得過厚,很容易被看穿。於是他格外用心的將傷口重新包紮得整齊而輕薄,隻要小皇帝衣袖垂下,外人便什麼也看不出來。
等幫小皇帝處理好傷口,淩初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但他心裡甜蜜蜜的,無比開心。他偷偷抬眼望去,隻見小皇帝眉宇間的高傲冷漠散去,隻餘下些許慵懶隨意,和暗藏的幾分可親,令淩初如同喝了仙釀一般歡悅,開心地幾乎手舞足蹈。
過了大半個時辰了,淩初的心思才平靜下來。但緊接著,他就想到了小皇帝傷痕背後的深意,又不禁心疼起了少年帝王:“陛下,你如果不願意和皇後留下子嗣,也可以直接賜鳳儀宮避子湯藥,何必這麼糟蹋自己呢?”
“沒什麼。”小皇帝麵容中還殘留著方才的溫柔,看著淩初淡淡一笑道,“朕隻是不想和皇後牽涉過多。”
“陛下是說?”淩初疑惑問道。
“瑛兒身為鄭石兩家後代,天生就注定是朕的敵人,哪怕她現在站在朕的身邊,但遲早都會和朕一刀兩斷或是勢不兩立。”小皇帝神態轉為淡漠,眼中無波無瀾,“如果能在一開始就和她疏遠些,這樣的話,哪怕她日後要對朕不利,也可以讓她心裡輕鬆些。”
“陛下,你為何總是這般善良。”淩初隻覺得整顆心都被小皇帝拿捏得死死的,心裡軟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