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需要加班的夜晚, 淩川隨便吃了幾口家裡送過來的便當,就覺得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他有些心煩意亂地將眼前美味而精致的菜肴推開,額頭上不禁出現了深深的皺紋,淩川實在不明白, 為什麼在今天全天的集團季度會議上, 一直總是和自己作對的淩科忽然偃旗息鼓, 全程保持沉默。
在過去的近十年的會議上,他和淩科幾乎是不共戴天的存在, 凡是自己支持的, 淩科肯定反對, 凡是自己反對的,淩科就肯定支持。
淩川曾經以為,這樣的情形應該隻有自己完全勝出才能改變,卻沒有想到今天的會議上, 淩科就忽然毫無預兆地妥協了, 連帶著他手下的人, 都像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全部一聲不吭起來。
淩川可不覺得這是這是淩科主動認輸的表現, 隻覺得自己這個心機深沉的弟弟又要暗中乾什麼壞事了, 不由心裡又是焦躁又是緊張。
而正如淩川所預料的一般, 淩科忽然間的退讓, 也的確是有理由的,但是這個理由,竟然是連淩科自己都不曾想到的。
淩科曾經以為,自己那個自私貪婪的父親淩昌和,能為了所謂的家族前程,將淩肆的命搭進去就已經夠心狠手辣了。
然而昨夜最新一個監聽到的電話顯示, 淩昌和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無恥卑鄙:原來,年歲漸長的淩昌和麵對自己傳說中擁有紫微帝命的親生子,起了禽獸不如的貪欲。他不再要求白龍生為淩家做法,讓淩家永葆繁華富貴,反而要求他直接用淩肆的命,為自己延續壽數。
的確,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誰能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會想著用自己的命來換取他的壽命呢。
這一點,就算是對淩昌和了解極深的淩科都沒猜到,何況是第一次聽聞此事的英素法。
曾經,英素法一心想著探查出淩家的秘密,讓割舍不下淩家的青年可以清醒清醒,可等到這個可怕且駭人的秘密真正被他發現後,他反而不敢將這汙濁的真相對著青年說開。
“阿肆,你在說什麼。”所以麵對青年洞徹一切的目光,英素法隻覺得自己所有的慌張和狼狽,一時間全部無所遁形地暴露出來,不由笨拙掩飾道,“我聽不懂。”
病中的青年過於溫和,以至於讓英素法險些忘記,那日兩人對峙時,青年淩厲的模樣。
的確,正如病痛並不會讓自然界的掠奪者改變自己的機警習性,身體上的虛弱也不會妨礙青年敏銳的洞察力。
“殿下的神色失常,是在聽到我說起隨後離彆場景時出現的,尤其是在我聽到星洲和紐約之後。”青年眸光微冷,如一泓秋夜的月光,明澈而冰冷,“但如果殿下隻是對我離開有所不滿,就會將重點放在阻止我離開邰蘭之上,而不是希望自己或是修提達陪伴我離開。”
“這樣看來,令殿下不滿的,並不是我的離開,而是我離開之後的去向。”英素法無力的辯解阻擋不了青年的進展,於是他很快就分析出了麵前人的真實意圖,“並且,比起紐約,殿下明顯更在意星洲一點。”
“那麼,淩肆是否可以大膽推測,真正令殿下感到擔憂的,並不是我的離開,而是我要返回星洲亦,或是說返回淩家。”儘管言辭謙和,但青年語氣間的篤定和堅定,都表明了他對於自己推測出的結論,已經有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英素法這個時候才真真切切認識到,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青年,的確是傳聞中被譽為談判和投資天才的華爾街精英,你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會逃脫他的眼睛。
也許,這些關於他自身的秘密,本就不該瞞著他。
於是,英素法隻能苦笑著沉默了一下,才微微喑啞地說道:“我這裡有一個故事,阿肆想聽嗎?”
“願聞其詳。”也許是英素法的錯覺,他似乎看到青年暴露在外的,插著吊針的手臂,有一些微微顫抖。
“在一個我們不知道姓名和年歲的地方,有一戶家產頗厚的富貴人家。家主向來想把自己家族的百年富貴給延續下去,但見外界種種日新月異,想讓自己子子孫孫都能享受到這當下的優渥生活,談何容易。”英素法深深吸入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後才慢慢說道,“於是,就在家主一直苦惱的時候,有個風水高人,給他出了個主意。”
“原來,這世間有人命格貴重,能夠帶來用不完的福氣。而且,聽那位高人說,如果這樣命格的人可以被家主所用,那就能保住他們家族的榮華富貴。因此,得到了高人指點的家主,不僅對他的說法深信不疑,並且還按照他說的,開始四處尋找這樣命格的人。”佛經中也常常會用寓言小故事闡述佛理,所以苦修多年的英素法,信口編來的故事居然也有幾分動聽,“可惜,很多年過去了,家主都還是一無所獲。”
“直到有一天,家主產生了一個新的主意。既然一直沒有出現這樣寶貴命格的人,那為什麼自己不能創造一個。”隨著故事的深入,英素法明顯感覺到,對麵青年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越發蒼白,“於是,在那個高人的幫助下,家主重金迎娶了一位據說麵相上必有貴子的婦人,並用儘各種手段,順利讓她生下了一個擁有自己夢寐以求命格的孩子。”
“因為這個孩子身上有著整個家族的希望,所以家主對他極好,捧在手裡怕摔著,放在嘴裡怕化了。於是,在這孩子慢慢長大的過程中,凡是見到他的,沒有誰不說家主愛子之心深沉殷切的。”青年的麵色已經蒼白到令英素法不忍直視,於是他微微偏過頭,看著一旁單調到紮眼的白色牆壁,“那個孩子自然也這麼以為,他自然也將父親和家族時刻擺在心頭上,可惜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
“夠了。”青年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些許了然的絕望,帶著些許無法麵對的頹然,“殿下,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