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儘墳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變成了一座座的新墳，證明著他們曾經存在的證明……羅千除外。
他坐在搖椅上，雙眼渾濁地望向前方，就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臨死前回憶著過去幾十年的光景。
踏！
踏！踏！
摩挲的腳步聲響起，聲音不重，就好像來人特彆輕一樣，一道佝僂著的身影緩緩從遠處走了過來。
她穿著樸素的布衣，手臂上挎著一個蓋著碎花布的菜籃子。
“都這麼大年紀了，脾氣還是這麼火爆。這些後生雖然打擾了你的生活，但罪不至死，畢竟……”
孟小董歎了口氣，眼神憂傷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羅千緩緩轉過頭來，“我在等的人不是你，你也不應該出現在現在。”
孟小董點點頭，“隻是有些不甘心而已，如果你願意的話，哪怕是現在，?也可以將你接出去。這句話，你現在應該明白了才對。”
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孟小董曾經對羅千說過這樣的話。
而現在，孟小董從某個未來入侵回到了現在，再次對羅千說出了這句話，而當這句話出口的那一刻，羅千腦海裡就浮現出了一些不屬於現在的記憶。
但……並沒有什麼觸動。
“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用一些後生們的話說，新時代沒有承載我這?舊時代殘黨的船。而且，你最想說服的人也不是說。”
“如果連你都說服不了，我又如何能夠說服他？”孟小董輕聲歎息，可卻似乎已經猜到了結局。
羅千低聲笑了起來，如同破漏的風箱。
“?能夠出現在現在，看來未來的我已經得到了答案，也難怪，我會如此相信……?的存在。”
孟小董點點頭，“一座未來的城市，兩千多萬人的性命，很沉重的代價。”
“如果?真的是神，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羅千語氣幽幽，絲毫沒有把所謂的兩千萬人口放在心上，透露著難以言喻的冷漠。
孟小董不再言語，隻是眼神愈發地哀傷。
羅千緩緩閉上了眼睛，“你走吧，這不是屬於你的時代。你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了，不用擔心我。如果真如你們所說，那我留下的東西，哪怕是我這把老骨頭，也能為?的成長增添一份力量。隻是……”
後邊的話，孟小董沒有再聽清楚，但她也沒有繼續留下來，轉過身，沿著來路緩緩離開。
她所走過的地方，所有的墳土都像是被驅趕了一般四散開去，露出了原本那條老舊的土路。
終於，無儘墳場裡又隻剩了羅千一人。
他的呼吸越發地緩了，似乎有出氣沒進氣，而他的生命也在不斷地流逝，似乎下一刻就將要徹底地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羅千的聲音再度響起，低沉而沙啞，“果然，你的情況很特殊，至少不是神，所以對我們這些老家夥才會如此的忌憚，也隻有在我們生命走到儘頭的時候，才敢出來見我們一麵。”
他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麵前的男子。
林遠！
看著眼前這個隻剩下一口氣的老人，林遠平靜道：“所謂的神，隻不過是強大到所有馭鬼者都無法理解的層次。在你們的心中，張洞，不也是一尊神嗎？”
羅千的眸子抬起了幾眼，“你隻說對了一半，對於神的定義。不過在那個時代，神可不止一個。”
林遠來了興趣，饒有興致地道：“是七個，還是更多？讓我想想，如果你也算是一尊神的話，埋葬一切，所以就是神話傳說中的閻羅王？孟小董就是奈何橋上，讓所有生魂喝下忘記前世今生記憶的孟婆湯的孟婆？那張洞對應的身份就應該是天帝，張百忍？聽上去似乎挺合適的，不過天帝和孟婆之間有段感情，這要是流傳出去，恐怕會顛覆世人的認知。”
“哈哈哈哈！你這個後生真的很有意思，我有些明白，為什麼小孟會願意待在你的店裡了……咳咳！咳咳咳咳！”
暢快大笑的代價，是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的痛苦。
搖椅上的羅千那瘦弱的身子屈成了一團，仿佛下一刻就要這樣把自己人給咳沒了一樣。
林遠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波動，直到羅千好不容易緩和一些，他才說道：“你想見我，不會就是想說這些吧？”
羅千反問道：“難道，你不想見我嗎？”
林遠雙眼微眯，隻聽羅千繼續說道：“如果按照你對於神的定義，那你現在對絕大部分人而言，的確已經是一尊神了。但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這樣的新神，與我這樣的舊神相比，到底強出了多少，是否能夠有能力開啟一個全新的時代？又或者是像張洞一樣，隻能守護人間幾十年，卻又帶給人間更深的絕望？”
林遠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親眼看到未來的結果。”
“不，沒有機會了。當我見到你的這一刻，就注定了我的死亡，儘管這本就是我自己的選擇。舊時代的神，又如何能夠向新時代的神臣服，又如何能夠認下兩位神主？”
羅千的聲音漸漸低沉，細不可聞。
而無儘墳土也開始了恐怖的變化，那一眼望去，幾乎望不到頭的墳堆突然開始塌陷，一隻又一隻的手臂從墳堆裡伸了出來。
那是，被羅千用墳土埋葬的厲鬼，在這一刻全部突破了墳土的限製，從墳堆裡爬了出來……不，不是它們強大到了能夠突破墳土的限製，而是身為無儘墳場之主的羅千將它們放了出來。
各種詭異而恐怖的靈異現象開始出現。
帶血的腳印從一座塌陷的墳堆裡出現，在四周不斷徘徊著，尋找著……
一具中年男子坐在了一塊墓碑上，他全身布滿泥土，眼眶空陷，兩行血淚從中流下……
灰暗的天空中，突然有一個區域出現了一小片雨雲，就在那方圓一米的範圍內下起了小雨……
有一個小女孩從墳堆裡爬了起來，懷裡抱著一個破爛，缺少了一隻胳膊的布娃娃，明明沒有張嘴，可空靈的歌聲卻從她的位置傳了出來，而在歌聲所過之處，空氣都變得扭曲而熾熱……
“它們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林遠緩緩開口，濃鬱的白霧從他的身體裡湧出，就連他的雙眼都被白霧充斥，甚至在眼角的位置出現了兩條白色的流蘇，隨風而動。
隻是一個瞬間，白霧便擴散開來，將整個無儘墳場籠罩在了其中。
空靈的歌聲消失了……
遊蕩的血腳印倒退了回去……
男子縮回了墳中……
在白霧籠罩的範圍之內，一切的一切都在倒退，包括時間，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一分鐘之前。
原本全部塌陷的墳堆重新立了起來，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如此大範圍的重啟，你真的很可怕啊。可惜了，你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就讓我來真正稱量一下你吧，看看你有沒有成為‘神’的資格！”
沙啞、低沉，卻又宏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林遠抬起頭來，隻見原本普通的小木屋突然變得如同山丘一般大小，包括那坐在搖椅上的殘存老人羅千。
他也變得十分的龐大，如同一個巨人一般，蒼老而渾濁的眸子中倒映著林遠那如同螻蟻般的身影。
天空之中，無數的墳土開始出現，就好像要將這片天地埋葬。
一座如同山丘般的墳堆開始出現，恐怖的靈異甚至影響到了現實，一座恐怖的墳堆在大海市的上空出現，將整座大海市徹底埋葬在了裡邊。
一切，都結束了。
“看來，你還沒有實力承擔起神的稱號。新時代的未來，並不在你的身上。”
羅千低聲呢喃，氣息變得越發微弱。
他，快死了。
而在他死之前，卻親手埋葬了一個未來，他並沒有任何的後悔，隻有淡淡的遺憾。
遺憾……
若守數十年，終究是沒有看到終結靈異時代的希望，這個世界的絕望將不斷持續，如同一個又一個的輪回一般。
當老一代的馭鬼者不但死去，當鎮壓人間的“神”把自己埋葬，無儘的恐怖將再度降臨，直到新“神”的誕生。
真是，可惜啊……
羅千緩緩起身，他要回到自己的小木屋裡，在那裡他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後事的安排。
“我隻是一個失敗者，沒有能力做得更多，但卻可以處理好自己，不給後人惹麻煩。”
羅千推開小木屋的門，走了進去。
不大的空間內，一口黑色的棺材正靜靜地躺在那裡，羅千的目光卻是猛地睜開，看著那正站在黑色棺材旁邊的身影，一臉的錯愕與驚訝，“你怎麼會在這裡？不可能，你不可能從裡邊跑出來！”
“如果我真的被墳土埋葬，或許真的跑不出來吧。但很可惜，你這般的人物也是有短板的。”林遠緩緩開口，再也沒有對羅千的半分挽留，但……也沒有殺意。
羅千恍然，“原來如此。是意識方麵吧，看來你的確很完美，沒有絲毫的破綻。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希望你能真正成為這個時代的‘神’。”
從見麵開始就一直沒有笑過的羅千，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然後走到棺材旁邊，有些吃力地爬了進去。
“我埋了一輩子的鬼……最後埋葬的卻是我自己。這是我們這類人的宿命，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未來……林遠，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吧，讓它們代替我看看你所創造的未來……”
羅千的聲音徹底消失，他的呼吸也消失了，胸膛不再起伏，心臟不再跳動。
對這個時代的異類而言，類似的情況並不算什麼。
所謂的異類，早就已經拋棄了人的身體，而是用人的意識去駕馭厲鬼的身體。
但對民國時期的老人而言，落葉歸根，同樣代表著需要一具完整的身體。
林遠親手將棺材蓋拉了過來蓋上，“很可惜，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成為所謂的神，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器量，可以背負起一個世界的未來。我更不是什麼主角，不過我可以答應你，讓你的一切有機會代替你，看看這個世界的未來。”
林遠的聲音開始消散，而他，連帶著整個無儘墳場的白霧都已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