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小冰河時期的影響,從前元開始,天下的溫度,就開始穩穩下降中。“這天越發冷了,昨日的陽光還有些溫暖,今日照在身上,都感覺冷,尤其是風,簡直是吹到了骨子裡去。”華蓋殿中,大門緊閉,外麵是寒風咆哮。朱元璋披著厚厚的皮厚,喝著熱乎乎的羊肉湯,對旁邊一同吃早點的大孫說道。現在已經是卯初,也就是常規意義上的點卯,往前的話,朱元璋已經到了奉天殿中開始早朝。不過在大孫的建議下,已經推遲了半個時辰,就目前來說,還有兩刻後才是入殿的時辰。“孫兒已經讓人在奉天殿中架起了十六堆炭火,想來現在已經是夠暖和了。”朱英也喝了口羊肉湯,笑著說道。朱元璋點點頭,年紀大了,就特彆怕冷。這一冷,就感覺自己真的跟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了一樣,好似隨時都會下去。“宮裡的煤不多了,這個冬季看來比以往都要冷上許多,怕是京師又有不少人,將會凍死。這一年年的,也不知道老天爺是怎麼了。”“怎就這般折磨咱大明呢,如此寒冷,那些百姓沒得取暖,該是如何。”“對了大孫,咱先前不是聽你說,已經安排人去山西采煤,如何,有消息了嗎。”朱元璋有些唏噓的問道。他是從貧苦日子裡熬過來的,但是有很多人,並沒有熬過去。每年一到冬天,許多老人都會因為沒有禦寒的手段,活生生被凍死,尤其那些沒有遮風擋寒的窮苦百姓,亦是如此。熬過了多少個嚴寒,朱元璋才算是走了過來,這些記憶在腦海中盤旋。作為大明的皇帝,在知曉自己的百姓正在不斷因為寒冷而死去,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心情很是悲涼。“已經將近兩月了,大致在最近,應該就要有消息了。”朱英回道。山西多煤,這是朱英清楚的。也不是因為他對礦產資源分布極為了解,僅僅在因為在前世的時候,煤老板一般就是山西人。不想知道都不行。所以他就派了工部裡的擅長勘探煤礦的匠人,隨同商會,錦衣衛,去山西探查。中原王朝在對煤礦的利用上,很早就有了,到了大明這裡,在采煤技術上趨於完善。隻是在勘探這塊,隻能說是去碰運氣,沒有儀器,僅僅隻能憑借經驗。“大同那地方,當真有這般多的煤?可用數百年,大孫,你咋知道這般多呢。”朱元璋有些狐疑的問道。好像在許多方麵,大孫了解的程度極為獨特,一些根本沒有記載的東西,在大孫那裡跟常識般,且過於篤定的言語,也讓朱元璋覺得有些奇怪。最為關鍵的是,大孫說的,每次都還是對的。朱英笑著回道:“自然是從西域那邊知曉,爺爺有所不知,西域那邊,因不受儒家思想束縛,許多小國寡民,會根據自身的喜好去鑽研。”“在文字功夫上,他們自然和我大明無法比擬,但總有那麼一些特殊的人,有著奇特的琢磨方向,一些在儒家思想中,被看作奇淫技巧的把戲,確有著出乎意料的效果。”“孫兒之所以知曉大同這塊,便是在曾經麾下救助過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家,他就是大同人,因元末戰亂,因而避禍遠走西域。”“得西域人家收留,便就學到了冶煉之術,同時也學會了如何勘探煤礦。”“回想小時候,他便發現老鄉的一些記載,和他知曉的煤礦極為接近,臨死彌留之際,便就將自己的事,寫到了書中。”“當時孫兒喜愛讀書,便有下屬將這書呈交上來,所以孫兒便知曉了大同煤多之事。”朱元璋聞言,不由問道:“那書呢。”朱英理所當然的說道:“自然是毀了呀。”朱元璋先是一愣,正準備開口埋怨兩句,突然就意識到什麼,深深的看了眼大孫。朱英癟癟嘴。我不過是編個故事,哪怕是真的,也得燒了。自己若不能掌控,那煤礦就在地裡好好埋著吧。不過現在,倒是可以挖出來用了。早朝的時候,朱英一如往常般,再次享受了一波朝臣們感激的目光。在這個寒冬時節,有一碗羊肉熱湯,那真是叫從胃裡暖到了心裡。入了這奉天殿後,更兼有熱氣撲來,渾身舒坦。好像,早朝似乎也沒那麼難過了。二十五載。這是早朝的大臣們,第一次全身心的感受到溫暖。雖然太孫殿下,並沒有在這奉天殿中發表過太多的意見,可現在大臣們的心,已經在逐漸向太孫殿下靠齊了。君待臣工如此,何惜以國士報之。熱鬨的朝堂,和外麵凜冽的寒風,形成鮮明的對比。早朝結束後,朱英帶著朱允熥,去探訪京師貧民窟,也就是手工業區最邊緣。在京師城裡生活,沒個手藝是很難生存的。一般的平民,連自己的住所都沒有。“大兄,為什麼要在這般冷的天出宮呢,太冷了,我脖子都凍僵了。”朱允熥小聲嘟囔著說道。這段時間的朱允熥,彆提有多麼開心了,自從大兄下了令旨,不再約束他的喜好時,朱允熥就徹底沉迷在木匠活上麵。最開始的興趣,在火繩槍那邊,而後逐漸就開始偏移了。顯然對於火繩槍這般涉及到兵器方麵的興趣不大。“過幾天出門,那就更冷了。”朱英隨口回道。兩兄弟朝著順著大道,朝著京師西南方向慢慢過去,隨著受工業區的接近,人群也越發密集起來。大約三十米開外的便衣錦衣衛,也變得更加的緊張。不過在街道上,很少有人群敢於接近朱英和朱允熥,畢竟他們衣著華麗,麵色紅潤。這當然不是因為地位,而是因為長相。這年頭的普通百姓和富裕階層的差距非常的明顯,最大的區彆就是在身形和麵容上。但凡稍微看上去微微發胖,或者膚色健康的,都是普通百姓不敢招惹的。京師這邊不說麵黃肌瘦,但多少麵上都是有些菜色,且精氣神的相差也是很大,窮苦人家對於這樣的人,可是沒法招惹的。“大兄,咱們是不是穿得過於好了點,這彆人怕不是一眼就看出咱們身份非比尋常了。我聽說微服私訪一般都穿得很是樸素,大致套件麻衣就行了。”這邊走著,朱允熥忍不住嘀咕起來。因為他現在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受,和街道上的人群完全無法融入,如鶴立雞群。並且許多目光,也是在偷偷的打量。大兄可是說出來帶自己體察民情,按照這個情況,能怎麼體察呢。“少看小說多讀書,誰告訴你體察民情,就得是穿得破破爛爛的。”朱英訓斥道。朱允熥不敢再多說了。朱英來這裡,確實體察民情。嚴冬已至,往年京師凍死的人可不在少數,按照目前這天氣,估摸要不了多久,就得下大雪了。對於京師的手工業者,朱英還是很在乎的。能夠在京師裡討生活的手工業者,無疑於現在整個大明,都是行業的上層水準,各類坊間,亦是有大家存在。而在朱英的規劃之中,拆遷完正陽大道,下一步就是重新規劃手工業區了,是以必然來這裡看看。街道上熙熙攘攘,更有叫賣聲不絕於耳。“賣燒餅勒!新鮮出爐熱乎乎的燒餅!!”一陣香氣襲來,朱允熥腳步放慢,似有些走不動道了。朱英笑了笑走到燒餅攤販前問道:“你這燒餅怎麼賣。”小販見來了生意,還是兩個錦衣華服的少年,連忙躬身道:“這位少爺,份量十足的燒餅,一文錢一個。”朱允熥聞言麵色有些尷尬。他可從來沒有帶錢的習慣,或者說用錢的習慣都沒有,在皇宮生活的時候,哪要用什麼寶鈔銅錢。甚至他連銅錢幾乎都沒怎麼見過。無奈之下,隻好將目光投向大兄這邊。朱英輕輕一笑,從腰間掏出一個錢袋子,拿出兩個銅錢道:“便就來兩個吧。”他並非不食人間煙火,對於這樣的事情,早就有了準備。小販道了句‘好嘞’,就想著伸手去接,可當自己有些臟乎乎的手和對麵兩位少爺的手對比起來的時候,小販下意識的又把手收了回來。“這位少爺小的手臟,還請將銅錢放置於台麵上即可,勞煩了。”小販訕笑著說道。對此朱英很是平靜,也沒有特意去放到小販手上,顯示什麼自己不在乎之類的,便就按照小販所說,放在台麵上。小販拿出木夾子,還特意用毛巾擦拭了幾下,才去把燒餅夾出來,而後用油紙包好。放置在又擦拭了幾番的台麵上,這才去拿那兩枚銅錢。朱英嘴角微微抽動兩下,他很想告訴小販,毛巾上的細菌,可要比那夾子上多了不知多少。朱允熥此時,已經迫不及待的伸手拿起燒餅,往嘴裡送去。“呀,好燙,好燙!”撲一入口,朱允熥差點沒把燒餅給丟了。朱英失笑,也拿起燒餅,帶著朱允熥繼續深入。他得在這個手工業區好好查看一番。此時,已然有數個目光,隱晦的瞄向朱英腰間的錢袋。從外形上來看,沉甸甸的感覺,必然有不少錢財。兩人行走間,已然有數個小乞丐模樣的朝著兩人走來。朱英敏銳,頓時轉向,淩厲的目光從眼神中散發而出,就這般緊緊的盯著數米開外的三名高瘦不一的小乞丐。三名小乞丐,頓時就慌了。他們的本意,就是想趁機偷竊或搶取這錦衣少年的錢袋子,這還沒開始行動,就已經被發現了,如何動手?在目光的壓迫下,幾個小乞丐悻悻轉身,從另一條小巷子溜走,不敢過多停留。一邊的朱允熥對此茫然不知,還在借著寒風,慢慢啃著燒餅。這坊間小吃登不得大雅之堂,自然也不是深居皇宮的朱允熥吃到過的。在這寒風下熱乎乎的燒餅,正是吃得不亦樂乎。朱英繼續走著,正準備也吃上兩口的時候,餘光正巧看到巷角,一個瘦弱的身影。在那瘦弱的身影前麵,是一個小破碗。定睛看去,便是個大約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蜷縮在角落,襤褸的衣裳摟得緊緊的,頭也是半埋著。稍稍遲疑,朱英便向著小女孩走去。蹲在小女孩的麵前,把手中的燒餅遞了過去。看到燒餅,小女孩眼神中閃過驚喜,喉嚨滾動數下,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接。不過下一刻,小女孩停止了動作,直接跪在地上,對著朱英開始磕頭,嘴巴發出‘啊啊’的聲音。原來是個啞女。雖然很想吃,但磕完頭後的小女孩,還是小心翼翼的雙手接過,生怕自己碰到了朱英。燒餅到手,小女孩似有些忍受不住,就想要大口咬去。此時,一個咳嗽聲,順著寒風從遠處傳來。聽到這個聲音,小女孩身子一個哆嗦,趕忙停了下來,眼中閃過對燒餅的留戀,還是懷中放去,準備收起來。刹那間,一個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那細小的胳膊。“便就在這裡吃,若是不吃,我可就要收回了。”隨著聲音的傳來,小女孩抬頭看向麵前的大哥哥,眼眶中有霧氣流動。手臂掙紮,卻無法動彈分毫。眼見小女孩還有些不敢,朱英另一隻手,作拿回狀。見此,小女孩情急之下,連忙一口就咬在了燒餅上。朱英並沒有放手,而是就這樣看著小女孩徹底吃完,這才轉身離開。看著朱英的背影,小女孩濕潤的眼眶,終於是滴了下來。“大兄,為什麼不讓她拿回去呢,說不定她家裡還有年幼的妹妹弟弟,亦或是臥病在床的父母啥的,也等著吃這一口呢。”朱允熥有些疑惑的問道。朱英聞言,輕笑道:“這世道,可沒你想的那般良善。”說完,朱英便朝著遠方招了招手,一名錦衣衛千戶迅速跑來。“傳本宮令旨至治安司涼國公,立即開始,嚴查京師牙行,肅清任何不法買賣,同時嚴查街麵乞討,凡有幫派組織嫌疑者,儘數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