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關中小豪強也破碎掉,估計涼州人心態會炸。
這或許不是什麼壞事,隱約間黑熊腦海中幾個認知障礙被貫穿、打通。
巴結、討好涼州士人沒用,隻要展示自己的強大,涼州士人自會調整站位和姿態。
自己的武力讓他們看看就行了,不能廉價的被他們驅使。
如果諸胡侵入涼州,自己必須要做個壞人,不能被涼州人牽著鼻子走。
思索著,黑熊召出鵝毛筆,在一張泛黃竹紙上書寫兩個字‘齋戒’。
這年月普通人吃兩頓飯,官吏士兵以及強力人士,吃喝可沒早晚兩頓的限製。
反正自己幾天不吃飯也沒事,春耕忙完後,不如拉著鐘繇一起齋戒節食,號召官吏一起節省糧食。
三月四月之間來一次,九月底十月初之間也來一次。
清空腸胃餓一餓,有益於長壽,鐘繇應該會感激自己的。
思維落定,將紙張投入箱子裡。
情緒也輕鬆起來,返回榻上雙眼一閉,熟悉的氣味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寧,當即就入睡。
天色漸漸明亮,他睡醒時就聽到有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睜開眼就見甄宓比劃新衣服,黑熊簡單洗漱,穿上新衣,就聽甄宓說:“郎君,朝廷敕使尚在潼關。鐘元常半夜就來了,正在等候郎君。”
一邊小跟班馬芸將鐘繇的拜帖找到遞過來:“郎君來去急促,他怕追趕不及。”
“嗯,我去見見他。”
黑熊說著走向牆壁,取下一領羊裘大氅披上,光腳踩著木板走下樓。
一樓外走廊擺著幾雙寬鬆的毛絨絨皮履,踩踏一雙沿著走廊來到外廳。
就見鐘繇披橘紅色的黃羊絨披肩,蓬鬆披肩下是羊裘大衣,整個人圍坐在火盆前烹煮小罐茶,正吃著便攜早餐。
鐘繇察覺黑熊進來,當即要起身,黑熊擺擺手示意停下,就坐到鐘繇對麵。
就見鐘繇攜帶的便餐很是豐富,風乾牛肉片一看那質地就知道是最嫩的裡脊肉片。
還有半盒吃剩下的酥,看看煮茶的黑陶罐,以及半塊還沒加入進去的紅糖塊,黑熊不由挑眉:“元常公這吃的,比我還要豐盛許多呀。天水的酥,南海的糖,這就差幽州的鬆子了。有了幽州鬆子,怎麼也得配兩位吳娃越姬。”
又看看鐘繇身上沒有雜色,樸實無華的黃羊絨披肩,與這比起來,油光水亮的熊裘、貂裘反倒是俗類。
“嗬嗬,將軍說笑了。”
鐘繇笑了笑,都隻是一些小物件,他不以為異,隻當是黑熊調笑,就說:“關中吏民多有流言,說是將軍乃梁國宗室之後,不知是真是假。”
見黑熊不語,鐘繇開門見山就說:“若是真,此乃帝室之幸也,老朽親自入許都,以將軍之功勳,理應得梁侯之尊。安邑、少梁城、梁山又在將軍治下,拜爵梁侯可謂上合天意,下應民心。”
鐘繇盯著黑熊的雙目,黑熊隻是搖頭:“漢室積重難返,非我能救。這梁侯、梁王又或者什麼魏侯、魏王,皆非我願。”
承認了宗室身份,獲取了宗室身份的好處,就要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太過於沉重,黑熊真的背不動。
鐘繇又問:“既非梁國宮室,那呂溫侯之後也是無稽之談,不知將軍可能明言傳承?這樣老朽與朝廷,也好為將軍擬定尊號。”
“元常公,受人名號,就會受製於人。”
黑熊說著攤開雙臂:“譬如此刻,誰敢指責我不遵朝廷?長安士人聚集,種種時議,誰敢說我的不是?”
他又拿起麵前的空茶碗:“這就是茶器,陶土成了器,就會受到限製。”
鐘繇緊皺雙眉:“將軍是想不受名器拖累?”
“正是,我創業之初,漢室名器於我無所助益;今我顧望之間四方震怖,又何必自陷於名器,平白受朝廷束縛?”
黑熊說著笑了笑:“隻有實力不足的人,才需要名器傍身。沒了朝廷官印,他們什麼都不是。”
看鐘繇臉色難看又神情驚懼,黑熊繼續說:“元常公依舊是朝廷的司隸校尉,餘下的事情,元常公不要乾涉。”
在漢室朝廷這個平台內,限製太多了。
跳出這個平台,哪怕弘農楊氏,你也是漢室的四世太尉,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切從頭開始,你楊家的門生故吏,那是漢室朝廷治下的算法,在這裡可不認。
鐘繇情緒瀕臨失控,他從未想過黑熊會是這麼個態度。
看看喃喃欲開口的鐘繇,黑熊心平氣和反問:“易地而處,元常公可願束手入牢籠之中?當今世上,能束縛我的,隻剩下此物了。”
鐘繇不語,黑熊仰頭看屋頂:“我這次臨時起意回來看一看,我也不怕關中丟失。我隻要還活著,振臂高呼,有的是人願意隨我創業。倒是關中,我外出征戰期間誰敢作亂,王允便是前車之鑒。”
“將軍多慮了。”
鐘繇聲音乾啞:“將軍誅滅王允三族,關隴吏民無不歡慶。”
“那你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黑熊低頭審視質問,鐘繇收斂情緒:“老朽隻覺得驚詫,更想知道蔡伯喈新書法之奧妙。”
擔心黑熊多想,鐘繇立刻就說:“王允死則死矣,老朽與他並不親善,兩家又無姻親。”
“新書法,等我回來後,就會刻碑昭示天下。”
黑熊說著起身:“你幫我拖住朝廷,敷衍他們,等我回師。未來天下,有你一席之地。”
見鐘繇神色平靜似乎並不動心,黑熊笑了笑:“元常公五十餘歲,何故暮氣沉沉?在我看來,元常公還有四十年好活,或許可壽百歲。現在這一切才開始,元常公不要自誤。”
鐘繇眼睛轉動,自己真還能活四十多年?
一個士人二十多歲入仕,他仕途前後也就三十多年左右。
如果還能活四十多年……豈不是自己現在還很年輕?
算不上如日東升,怎麼也是午前、大中午的太陽。
如果真能活四十多年,有必要為許都朝廷守節儘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