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個傻孩子,但我把他親弟弟一樣疼愛。他若是死了,我會很難過......”凱特哀求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恍若昨日發生。
那雙冷靜的灰色眸子盯上了他,讓他內心一陣發顫。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裝束,隻穿戴了護胸和鎖甲,大半護具被自己脫下。
“笨蛋!穿上這些護具,怎麼會有你這種笨蛋!”他的視線朝向發聲的人,是有著臉上細紋的自己。
他搖搖頭,綁好最後一根繩子,長劍緊張的握於手中,史塔克家冷靜的灰眸一動不動,他使出渾身力氣,長劍揮砍向史塔克。
劍如雨下,攻勢猛烈,隻是承受此傷的是自己,而不是史塔克。
他連連後退,地麵上的灰泥黏在鞋和褲腿上,他忘記是在哪裡戰鬥,樹林還是荒地?
哦不,原來是城堡庭院,他不斷後退。
“快投降!”史塔克家不止一次呼喊。
但是他執拗地搖頭,奮力揮砍長劍。
他從城堡庭院一路退到臨水階梯,水漬粘腳,及至踝部。史塔克的耐心顯然已經快要消磨乾淨,劍如同狼牙般撕碎了自己的身體血肉,到處是傷,但未及要害。
“不!”這是他自己的聲音,還是那個臉上長著細紋的自己呼喊著。
快閉嘴,他真想衝到年長的自己旁邊,一劍了解他。
可是他沒有,史塔克反手一記猛烈的揮砍,自己的護胸環甲和皮革被無情地穿透,肋骨下方的柔軟血肉出現一道極深的傷口,他倒在血泊中,眼睛凝望著遠處焦急觀望的凱特琳,“凱特”他嘴上喃喃道。
明豔的獻血從他鐵手套間汩汩湧出,臉上長著細紋的自己擋在了自己看向凱特的視線。
“傻小子。”年長的自己似笑非笑地說。
“我真傻。”他淚流滿麵,意識模糊,史塔克的灰眸無情地凝視著他,像是注視著死亡一樣虔誠。
培提爾驚醒在紅堡深處的地牢裡,夢境破碎,帶回了現實。
他大聲喘息,摸索著黑暗,“咳咳!”蟑螂從指間穿梭,培提爾伸手捏死,但是遠處細蟲的聲音一直存在,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喉嚨沙啞,像被刀劍刺穿一般。
培提爾強行使自己鎮定,他放棄了睜眼,入眼黑暗的地方沒必要睜眼,他仔細想著目前的處境,自己在君臨藏有金龍,給紅堡地牢守衛或許可以......
該死!怎麼可能,你當這些想法曾經的牢犯沒有想過嗎?培提爾掐住自己細軟的部位,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布蘭登·史塔克,自己再次夢見他了,明明這些年這頭奔狼愈發在自己的記憶裡消散,可如今他卻仿佛真實出現在昨天,他每每在黑暗裡入睡,布蘭登·史塔克就像夢靨一般糾纏他不去,史塔克家冷靜到極致的眼神,寬劍氣勢沉重的揮砍,夢中自己的血液化作霧氣纏繞己身......
在紅堡的地牢,他發現自己無法思考。培提爾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疼痛讓他勉強回過神,但是他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史塔克。
艾德·史塔克沉聲站在他麵前,同樣是冷靜的眼神,布蘭登的眼眸裡帶著一絲不解與尊重,艾德的眼中卻全是威嚴與該死的公正。
“我以國王之手之名下令,將培提爾·貝裡席押進地牢。”艾德·史塔克的話似乎是自己的終局,讓他深陷在紅堡的地牢裡。
“我寄給凱特的信,她真沒收到嗎?”一個聲音在腦海裡揮散不去,是年輕的小指頭的聲音。
“彆犯傻了。”培提爾在黑暗的地牢裡發聲,回應他的隻有沉默的高牆。
時間在地牢裡是凝固的,饑餓感,口渴感,失魂落魄與無儘的疲憊一同侵襲著培提爾。長帆已經抵達君臨,他原以為比武大會期間不會出事,一絲僥幸存留在培提爾心裡,真正的淚珠還在培提爾這裡,裡斯之淚依然可以貢獻出它最後的價值......
他算出了前首相死後阿提斯即刻攜萊莎羅賓母子回歸穀地時阿提斯本身的尷尬局麵,萊莎的失手安排讓阿提斯不得不囚禁自己的養母,原以為黑魚會有所表示,布林登·徒利畢竟是萊莎的叔叔......可身為血門騎士的布林登完全沒有表示什麼,甚至配合阿提斯作了隱瞞,培提爾不相信憑黑魚十幾年血門騎士的經曆他在鷹巢城沒有任何人脈,黑魚一定知道消息,但他配合了阿提斯,沒有作出聲張。
不過沒關係,培提爾留了後手,憑借萊莎對自己的無限信任,小時候她與凱特姐妹間的秘密語言也被培提爾獲悉,他借著勞勃北上時機,安插了自己的眼線,將密信以萊莎之名寄給了凱特琳,他相信凱特琳一定會公開此事,即便不在臨冬城直接指控,也可以在向叔叔黑魚確定之後再公告七國。
到那時,阿提斯囚禁萊莎的動機一定會為鐵王座懷疑,再聯係阿提斯離開君臨,前首相身死的時機,到那時恐怕即便是勞勃國王也會對阿提斯發出指控,穀地諸侯也會因為此事無法心齊,即便阿提斯拿出了所謂萊莎下毒毒害他的證據,但鷹巢城的情況誰都清楚完全可以造假。到那時,阿提斯的繼承權也許會被鐵王座剝奪,萊莎也會被釋放,自己便可在借獅狼衝突在王國渾水摸魚,最後迎娶萊莎,管理穀地......
培提爾的嘴角上勾,在這極端到令人窒息的黑暗環境,或許唯有複盤自己完美的計劃,幻想美好的未來才能微微提振自己的精神吧。
阿提斯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眼前,金袍子和艾林家族的騎兵在他身後,他們都開懷大笑,手指著自己,嘲弄著他的計劃,蔑笑著他的想象。
鷹仿佛將其置於長空,失重帶來的恐懼感彌漫到四肢,四肢綿軟無力,培提爾恐懼地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大地越來越近,培提爾四分五裂,血肉騰飛。
布蘭登·史塔克和阿提斯·艾林的麵孔此時融在了一體。奔狼的寬劍,獵鷹的迅捷。
培提爾失算了,阿提斯的動作太快,太快接管了都城守備隊,太快控製了紅堡,太快清洗了財政大臣議事廳,太快清理了海鷗鎮海關,太快終結了狹海海盜......他甚至還聯係了魁爾斯?魁爾斯怎麼會和穀地達成協議,遠隔半個世界的魁爾斯需要在穀地得到什麼?與自由貿易城邦有關?他調動著財政大臣的頭腦,卻發現昏沉至極,無法思索。
培提爾的不解達到了極致,他的困惑,他的疑慮征服了他自身的不甘,沉重的黑暗裡,徒留小指頭的歎息,階梯還未搭成,底盤已經失守......這就是穀地公爵輕易做到的事情。
“我真傻。”培提爾握著自己的小拇指,在黑暗中嘟囔著。
可他沒想到有人回應。
“你是有點傻,貝裡席大人。”
“誰?誰在講話?”培提爾睜開雙眼。
火星在此時燃起,熟悉的光滑的頭顱,是瓦裡斯,是八爪蜘蛛。
“瓦裡斯,你是來提走我人頭的嗎?”培提爾露出一絲慘笑,他的臉在瓦裡斯眼裡無比慘白。
瓦裡斯無辜地皺眉,“世人總喜歡用最極端的險惡來揣測太監的心思。”
“哈哈!”培提爾無力地抬起手,“真是好笑,你不是蜘蛛嗎?沒有吊的蜘蛛......”
“這時候對蜘蛛不禮貌可不算是一件好事。”瓦裡斯聳聳肩,說道。
培提爾神智在火光的溫暖裡終於有幾絲恢複,“那你來做什麼?”
“看看老友,”瓦裡斯遞來一個酒袋,裡麵似乎盛滿了培提爾現在唯一的渴求。
培提爾接過酒袋,咕咚咕咚灌了數口,“啊~”他感到許久未嘗的舒爽。
“夏日紅,哈哈!真是美味的佳釀。”培提爾笑道,兩手抓著酒袋,不放過任何一滴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