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八卦陣外。
不管陣法核心深處發生什麼,站在最前麵的選鋒將領們都看不到也聽不到,隻知道檀香不斷燃燒,馬上就要見底。
“乙等?”
趙康等人遠遠望著,比自己參與考核還要緊張。
“事出反常必有妖。”
許文才晃著羽扇:“九宮八卦陣我和大人早就研究透徹,算時間也該結束了,到現在還沒出來,絕對是有意外,再看看。”
“……”
“陳將軍怎麼還沒出來?”
白庭芝想要往高處爬,查看裡麵的情況,被兵刃擋了下來。
“這位將軍請守規矩,否則的話就要取消你的資格了。”
“……”
唐盈科坐在石墩上,拿劍劃著地麵。
“兄弟!”
白庭芝湊過來:“上次我看你嘀嘀咕咕跟陳將軍說了一堆,是不是知道點什麼,和我也說說唄。”
“沒事。”
唐盈科回避道:“陳大人有本事,死不掉的。”
“死不掉?”
白庭芝再缺心眼,也聽得出來有問題。
闖陣本來就不會死人。
這麼說,就是有問題!
……
“就這?”
尹翰文看著馬上燃完的第一根檀香:“九宮八卦陣我都能破,我還以為這小子有多大的本事,第二關就倒下了。”
溫秋實跟著說道:“還是逃不過世子的手掌心。”
曹樊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等待著結果宣布。
乙等麼,還不夠!
他希望就算不死,起碼也弄廢掉,免得日後經常在麵前晃來晃去礙眼。
而且今日的安排萬無一失,幫他做事的,可是一位武聖,後麵還有更大的謀劃,關於八大營的布局。
“嗡——”
耳邊突然響起重兵器破空的聲音。
曹樊眉頭一皺,拿起青龍偃月刀。
隻見白庭芝舉起闊刀就朝這邊砍來:“什麼世子,我宰了你!”
“果然是條咬人的好狗!”
曹樊以前聽父親說過。
世上有一種直臣,真要是認了主子,會忠心到難以想象,要是能得到此種將才,絕對是一大幸事。
看來,真的有這種人。
可惜,不是他的。
“伱做什麼?”
曹樊沉聲道:“無故襲擊世子,你想誅九族?”
白庭芝直截了當地說道:“你說,是不是你在陣法裡麵動了手腳?”
“荒唐!”
曹樊哂笑道:“姓陳的自己廢物闖不出陣法,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怎麼胡亂咬人?”
不用他親自動手,麵前就被層層擋住。
白庭芝知道接近不了,就衝著旁邊的李千總喊道:“這位大人,陣法絕對有問題!”
他也不是妄自揣測。
那個唐盈科明顯知道內幕,隻不過沒有講出來罷了。
“沒有證據,你也敢胡鬨?”
李千總皺著眉頭:“要是真有問題,主考官們自然會公正處理,用不著你在這裡大呼小叫!把他拿下,等到這場考核結束,決定要不要取消掉你的選鋒資格!”
“嘩啦啦——”
數名煉臟圓滿,負責維持考場秩序的將領上前,把白庭芝死死按倒在地。
李千總轉頭看向桌案上的檀香,心中歎息,估摸著也是個乙等,看樣子房將軍弄出來的九宮八卦陣實在是不好破。
“考核結束!”
“陳三石,甲等!”
一道洪亮的聲音伴隨著銅鑼聲響起。
與此同時,桌案上的檀香恰巧熄滅。
“第一個甲等!”
“甲等!”
先前幾名被淘汰,或者拿到乙等的選鋒將領,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比如崔永平和謝思述等人,他們甚至覺得,乙等就是這場考核的最高成績。
因為九宮八卦陣,太難了!
紙上談兵很容易,他們每個人都知道陣法運行原理,可當真闖入四萬人的大陣當中以後,一下子就成了無頭蒼蠅,什麼九宮六門,六儀三奇,腦子明白,人傻了,根本看不出哪裡是哪裡。
這個境界比他們還要差一些的鄉下將領,竟然能拿到甲等,可見對於兵法的造詣有多深,臨場應變能力更是出奇。
“甲等?”
前一刻還在幸災樂禍的尹翰文等人,表情一下子僵住。
尤其是曹樊,他都沒有十足把握拿到甲等,更彆說他在裡麵還安排的有絆子,連兵器都做過手腳。
‘真是有本事啊……’
他心中也有幾分佩服,此人如果不是非要爭奪選鋒魁首,又不願意投奔自己的話,還真是個可用之才。
‘好在。’
‘你過得了關,你的狗過不了關!’
他來到維持秩序的將士們身前:“李千總,你也看到了,陳大人順利過關,這場考核哪裡來的什麼不公平,可見此人是在故意破壞考場秩序,還不趕緊取消他的選鋒資格,然後押下去問罪?”
“砰——”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天而降,砸在眾人的麵前。
陳三石空著手出現:“李千總,白庭芝沒有胡說,有人確實在大陣當中做過手腳,還請不要責罰他。”
“千總大人,我們作證,陳將軍說的是真的。”
有目睹全過程的將士們也都跟過來,齊聲說道;“杜門位置的人被替換過,其中有好幾個煉臟,而且還是奔著殺人去的,都押上來!”
幾個領頭的煉臟死掉,他們手底下的士卒也沒能幸免,全都被青龍營和朱雀營的士卒們打個半死後拖過來。
“這些敗類,真壞我們八大營的名聲!”
將士們義憤填膺:“李千總,還請稟告主考官大人們,此事務必嚴查嚴懲!”
不等他們去彙報,已經有一名通脈副將走來,宣布道:
“選鋒考核暫停!”
“在查清楚是何人徇私舞弊之前,所有人不得離場。”
考核暫停,查案!
短短兩句話,如同一道驚雷般砸在人們的心頭之上。
“徇私舞弊?”
“還真有人敢在選鋒裡麵動手腳!”
“誰這麼大的膽子?”
……
“世子!”
看著高台上擺出的陣仗。
尹翰文心慌起來:“糟了,督師好像真要查,搞不好要出事。”
“……”
溫秋實同樣緊張地說道:“世子,不會對咱們接下來有影響吧?”
“本世子何時說過,我對選鋒動過手腳,你們兩個莫名其妙的慌張什麼,這點膽量將來能打仗?”
曹樊格外鎮靜:“你們放心吧,查不到本世子身上,而且查到最後倒黴的,會是孫象宗自己。”
最後幾個字,他格外加重語氣。
“嗯?”
尹翰文和溫秋實對視一眼,覺得這句話有些匪夷所思。
孫象宗倒黴。
誰能讓這位名震天下的老人家倒黴?
“他老了。”
曹樊明明二十出頭,卻給人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收拾陳三石是目的,但也不是全部的目的。
“你們以為本世子蠢麼,怎麼可能會做出引火上身的事情,在選鋒的時候憑白給自己找麻煩?
“此計本來,就也是為孫象宗準備的。
“隻要他敢查就等於跳進坑裡,自損威望晚節不保,你們幾個看著就是了。”
曹樊身份尊貴,又怎麼可能真的隻是一個紈絝子弟,費儘心力冒著風險,就為了對付一個競爭壓力實際沒那麼大的人。
這場選鋒,他們有兩個主要目標。
其一,奪魁後從孫象宗手裡拿到突破武聖之上的法子。
其二,進一步滲透八大營,稀釋孫家的權力。
“自損威望?”
尹翰文同樣是高官出身,一點就通,他恍然大悟:“世子大人,此計甚妙!想不到今天,有一場好戲看。”
其餘眾人也還在繼續竊竊私語。
“到底怎麼搞的?”
“這種事情,自從有選鋒以來,就沒有發生過。”
“選鋒動手腳,相當於科舉舞弊,都是殺頭的死罪,一個都跑不了!”
“說是這麼說,但哪有這麼簡單?”
“敢在選鋒動手腳的,恐怕地位會高得可怕。”
“真要是這樣的話,最後怎麼收場?”
大家眾說紛紜,沒有先例,他們也都不知道後麵結果會如何。
要是犯事的人地位太高,真要殺頭嗎?
不殺的話,以後選鋒的威信豈不是要暴跌?
但話說回來。
此次選鋒,似乎本來也是督師親選的最後一次。
再加之幾乎所有人都多多少少,聽說過督師告老還鄉的傳聞,再加上近些年的讓權,坊間甚至有句話,叫作“象宗老矣,尚能飯否?”
所以今天的事情,會不會就這麼算了?
誰還會在隱退之前,再得罪了不得的人物?
“不管是誰,查出來必須要殺!”
白庭芝一如既往地耿直道:“否則的話,這種選鋒我不參與也罷。”
他不去參加過兩年的武舉,而是跑來選鋒,不就是因為聽說公平?
之前也確實如此。
連大家夥的坐騎、兵器都要儘量保證差不多,偏偏緊要關頭弄出這檔子事情。
不光是他。
天下武人蜂擁而來,基本都是奔著孫象宗的名頭。
這次,要是不能給個妥善的處理結果,怕是要寒天下武人的心。
“鬨大了……”
唐盈科剛剛鬆口氣,懸著的心就又被提起來。
在他看,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其實是最好的。
反正都順利過關,還是甲等,也不算造成實質性的影響,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非要繼續鬨下去,恐怕非但不會有什麼好處,反而會鬨得很難看。
畢竟做手腳的人可是太子世子,將來的儲君,幫他做事情的人,保不準在八大營內有多高的地位。
說不定連督師大人都要晚節不保。
何苦呢?
“唉……”
“這位陳兄,不懂得忍讓啊。”
“……”
事實上,陳三石何止忍讓,簡直就差拜碼頭,對方非要他去當狗才滿意,自己又能怎麼辦?真去當狗?
再繼續忍讓下去,對方會放過他?不,隻會變本加厲!
而且那幾名煉臟,臨死前都出過手,暴露了真實實力,主考官們應該都看到,即便不舉報接下來也會處理。
再加上就算他能忍,青龍營的將士們貌似也忍不了,都不用說,就主動幫忙殺的殺捉的捉,跑前麵來告狀。
有些不對勁。
陳三石注意到,考官們宣布暫停選鋒後,曹樊的臉上並沒有任何慌張,就好像一切儘在掌握當中。
他又看向督師身邊的兩人,察覺到局勢的微妙。
局中局,而且還是針對督師的陽謀麼?
……
在眾目睽睽之下。
三名主考官在甲士們的簇擁下來到演武場的高台坐定,開始安排人手去調查,青龍、朱雀、白虎,三營主將聯合去查。
“兩位。”
孫象宗目視前方,麵龐上的帶著無法描述的表情:“你們也覺得,應該公開查,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查?”
“查,必須嚴查!”
候公公氣憤地說道:“好大的膽子,陳大人可是陛下欽封的將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下手,簡直是無法無天。”
“嗯。”
劉巡撫也跟著說道:“候公公說的沒錯,是要查個明白。”
“好啊。”
孫督師歎著氣:“老夫還說,趕緊查完趕緊結束,不要耽誤選鋒的時辰,想不到二位還有這麼正直的一麵,非要老夫當著十幾萬人的麵查。”
“這是自然。”
劉巡撫一副青天老爺的架勢:“不查清,難以安人心啊。”
“是啊孫督師。”
候公公接著說道:“兩年後,重新選鋒後,就是由我們主持,這個時候要是傳出選鋒醜聞,對我們兩個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希望督師能幫我們兩個做出最後的表率啊。”
“你們能這樣想,老夫很欣慰。”
孫象宗像是村口曬太陽等死的老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好啊,那就按照兩位的意思,公開查現場解決。”
“如此甚好。”
“咱家同意。”
明明不久之前,還互相羞辱謾罵,就差直接打起來的劉巡撫和候公公,居然在這個時候又變成統一戰線。
氣氛,有些微妙。
“四師兄。”
孫不器覺得怪怪的:“這事兒不應該速戰速決,趕緊把動手腳的人揪出來繼續選鋒嗎,為什麼要搞這麼大的排場?”
“因為……”
房青雲輕聲道:“他們想讓師父他老人家下不來台。”
自從他們來到涼州之後,朝廷又是巡撫又是監軍,還把八大營中的三大營主將調換成朝廷的人。
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分權,最終控製八大營嘛。
但真想做到這一步,就需要很重的威望。
不光巡撫、監軍的威望要重,同時還要削弱孫督師的威望,此消彼長之下,才能進一步奪權。
不知不覺間,這一場徇私舞弊案能不能處理好,成為關乎八大營接下來話語權的重中之重的大事件!
很顯然。
幕後指使者的地位會非常之高。
萬眾矚目之下,一旦孫象宗沒能處理好,本來就因為年邁退讓而有所下降的威望,就會更加衰退,然後就是無可挽回的權力流逝。
接下來就算真的擴軍,也是督師、監軍、巡撫三人甚至更多人同時掌權,而不再是任何一人說了算。
等到孫象宗告老還鄉後,更是能夠平穩過渡,絕對不會有任何波瀾,八大營會名正言順地成為朝廷的精銳。
“啊?”
孫不器心驚道:“那怎麼辦,我爹真就順著他們來,真老糊塗了不成?”
就連他這個兒子心中,也沒有什麼底氣。
因為這些年,老人家任由他們分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前不久更是同意把最後幾位師兄調走,完全就是準備解甲歸田的樣子。
“看著吧不器,你從小被保護的太好,以至於懶散單純,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夠讓你奮進一些。”
房青雲沒有多說:“我被點到名字,要過去查案了。”
孫不器滿臉費解。
他想找彆的師兄詢問解決辦法,結果發現,明明不久前還在旁邊的二師兄和七師兄等人,忽然之間消失不見,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隻剩下五師兄蒙廣信還在。
……
半個時辰之後。
足足有三十幾名將士,押送到高台之下,跪倒在地。
“師父、劉巡撫、候公公。”
房青雲坐在輪椅上拱手一禮:“事情的大概脈絡已經查清楚。這些人是臨時抽調過來配合九宮八卦陣的。”
八大營每營有一萬餘人,但是九宮八卦陣起碼也要四萬人才能布置出來,自然免不了從每個營裡都抽調一些人手負責陣法的一個部分。
“其中,隱藏在杜門裡麵的煉臟將領,都是個百總,負責調遣、安排他們行事的,則現任千總,名叫鄒耕道,這些人……”
房青雲說到此處稍微停頓,才繼續說道:“都是雲中營的人,歸於寧長群寧將軍麾下統轄。”
雲中營!
八大營中。
如今有兩名武聖,一個是孫督師的大徒弟呂籍,另一名則是朝廷三十年前,陛下欽點的武狀元寧長群。
寧長群原本在京城外麵,皇帝親軍中任職主將,三年前調來涼州,接管雲中營和天狼營,兩大營的一切軍伍。
論起單打獨鬥的戰鬥力,他目前在整個涼州能排進前三!
表麵上看,劉巡撫和候公公是朝廷派來監視孫象宗的,但實際上,寧長群才是真正切身實地接管軍權的人!
他的話語權,甚至比兩人加起來還要重。
而且寧長群練兵有方,上任之後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就把從副將到百總,隻要是不服氣的全部都清掃出去。
幾年下來他的聲望愈發高漲,完全可以跟呂籍媲美。
坊間都在傳聞。
等到孫督師退下來以後,要麼是呂籍接任督師的位置,要麼是寧長群,由於後者是皇帝欽點的武狀元,可能性甚至還要更大一些。
前前後後十萬人,都沒有想到徇私舞弊的亂子,會是雲中營的人弄出來的。
按照紙麵上的規矩。
出現這種事情,哪怕是雲中營的主將也要遭到牽連的。
但一個即將退下來的人,真的敢動繼任者?
不對,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能動!因為這是皇帝的人,就算是處罰,也隻能象征性地罰一下,不可能真的重罰。
可這件事情要是高高拿起再輕輕放下,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孫象宗將會威望儘失,就算是反悔不想隱退,也不得不退。
“好棋。”
陳三石立馬猜到這群人的心思。
這局不是曹樊布下的,而是太子、皇帝多方聯合布下來的,他隻是其中的一環,或者說因為他的出現,把局稍微提前。
就算他今天不把事情捅出來,這些人也會想彆的辦法逼孫象宗下場,要是督師裝聾作啞不吭聲,就更加會失去對涼州的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