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日過去。
“五日之後!”
回到營帳,於鬆下達新的指令:“預備營全軍開拔,前往鷹嘴山,加入主戰場,參與決戰!”
“連預備營都要上嗎?”
謝思述問道:“於參將,前方的情況如何?”
“三勝一負,剿滅八千赤眉叛逆,我軍戰損三千。”
於鬆沉聲道:“這群反賊士氣甚高,仗著他們有神仙賜的天書,居然能夠做到敗而不潰,而且這兩個月,又從宗門、各地山峰,再加上訓練出的新陣卒,又籠絡出來一萬人。
“等於打到現在,他們還是三萬餘人。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董總兵留下副將吳悠鎮守長城,親率三萬人前來參戰,馬上就會趕到金泉府,到時候兩麵夾擊,半個月內就能殲敵半數,兩個月內,平複全境!
“到時候,咱們就能夠回涼州了!”
又籠絡出來一萬人。
真可怕啊,才多長時間?
這樣算起來,幾乎等於半個明州的宗門子弟和江湖武者,都加入赤眉軍。
這就是“神話傳說”的魅力。
“仙人賜寶”,而且賜的還是專門打仗用的奇兵天書,含金量無異於“受命於天”,而且是貨真價實有神仙背書的。
光憑這一點,接下來就還會有更多的人投奔。
如果不是有“天書”,這場叛亂根本就鬨不大。
換句話說。
不論接下來的局麵再糟糕,核心點都在於眉山的梁紀年,隻要把眉山府拿下,讓叛軍們失去心中堅持下去的“信仰”,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
當然。
前提是打贏接下來的這場大決戰。
他的職位還是太低,能做的事情有限。
“王力。”
陳三石問道:“劍門峽穀有消息了嗎?”
“快了。”
王力回答道:“再有幾天,趙康他們應該就能回來。”
“好,去吧。”
陳三石數日前就派人回劍門峽穀打探情況。
如果他的推測成真,那麼西方邊境肯定會有大批兵馬繞到後方,在劍門峽穀附近安營紮寨,封死他們的退兵之路。
……
眉山府城。
知府宅邸。
“手握乾坤殺伐權,斬邪留正解民懸。
“天書奇兵承仙賜,詩章憑據誦爺前。
“龍潛眉山恐驚天,暫且偷閒躍在淵。
“等待風雲齊聚會,飛騰六合定江山!”
“好詩,好詩!”
廳堂內。
一名書生提筆,雪白的牆壁上寫下一首詩詞,引得眾多將領拍手叫好。
書生本人卻並沒有興奮之意。
他緩緩放下筆,掃視著諸將:“烏水以北的情況如何了?”
“回大帥的話。”
一將抱拳道:“大帥神機妙算,賈五爺他們敗了幾陣後,成功誘敵深入,涼州軍已經跨過鷹嘴山一帶,還把最後方的預備營也拉上來,準備在金泉府外決戰。”
“董安呢?”
梁紀年問道。
“也已經就位!”
項田回答道:“董總兵率領的五萬大軍已經趕到金泉府,到時候我們會再敗退一陣,然後假裝跟他們合兵一處,他們做夢倒不會想得到,援軍是來要他們命的!
“此計若成,四萬涼州兵馬,必定全軍覆沒!”
“劍門峽穀呢?”
梁紀年手中拿著戒尺,指著沙盤上的地形:“劍門峽穀務必要攔住,不許放走一個,還有陽春府也要做好準備。”
“大帥用兵謹慎,我等實在欽佩。”
眾人又是一頓吹捧。
梁紀年拂袖道:“行了,快安排下去吧,千萬不要貽誤戰機,我等身家性命,皆係於此一戰!”
“大帥,你……你還沒有賜我等天書神力!”
堂堂玄象境宗門宗主,項田單膝跪在書生麵前:“請大帥賜法!”
他一跪,立馬跟著跪倒一片。
梁紀年眉頭微皺:“此戰將會是八萬對四萬,還是突然襲擊,這也需要本帥賜法?”
“大帥!”
項田抱拳道:“咱們赤眉軍最近一個月過的太苦了,每天風餐露宿的,弟兄們隻有得到您的仙法賜福,才能夠士氣高昂。”
“法不可輕傳,更不可濫用!”
梁紀年扔下戒尺:“傳本帥的口諭,就說天書上寫了,這一戰是必勝的,隻要贏下這一戰,就挑一座小城,獎賞弟兄們屠城三日!”
明州窮,他們赤眉軍窮,所有的物資,要麼是靠西齊國供給,要麼是靠臨近府城搶來的,平日裡根本沒有什麼能獎賞給部下的,也隻有屠城才能夠激發出最原始的渴望。
“遵命!”
項田等人領命而去。
廳堂之內變得空空蕩蕩。
梁紀年坐在太師椅上,感受著體內的仙物,臉色難看:“怎麼會這樣……”
“夫君。”
一名女子端著食盒款步走來,她動作嫻熟地往桌麵上擺放著碗筷:“來吃點東西吧。”
“沒胃口。”
梁紀年閉著眼睛:“娘子自己吃吧。”
“夫君都快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高佩雯拉著男人:“來嘛,就當陪我一起吃點。”
“好,那就吃點。”
梁紀年這才起身。
“唉聲歎氣的,這是怎麼了?”
高佩雯一邊為書生盛湯,一邊問道:“是不是那東西……”
“嗯。”
梁紀年點頭道:“快用光了,之前每次打勝仗都會暴漲,但最近……應該是局麵僵持的原因,等到接下來這場仗打完,肯定就能鍛造出一支真正的無敵之師。”
他是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從投奔眉山山寨開始,能被一群群窮凶極惡的家夥推崇為首領,全靠手裡的仙物,要是沒有仙物,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相反,隻要牢牢把東西掌握在手裡,這些人就會乖乖聽話。
“夫君,不然算了吧。”
高佩雯擔憂道:“你我二人遠走高飛,何必整日打打殺殺。”
“婦人之見!”
梁紀年慍怒道:“都到這一步了,你覺得還有可能脫身嗎?而且等到這場仗打完,西齊國就會封我為明州王,給我大量的封地!到時候,我就能招兵買馬,養精蓄銳!
“隻要時間夠,再加上仙物,這江山,我也未必不能爭上一爭!
“一開始,我隻是想中個舉人,現在,我要殺光天下的舉人!
“我要叫他們,再也不敢抬頭看我!”
……
鷹嘴山。
“再有最後兩天!”
“馬上就要到了!”
“咱們預備營左部,是最後一個到的,精神點,彆丟份!”
“……”
前方傳來消息。
赤眉軍又敗一陣。
如今,涼州兵馬已經追至烏水河岸一帶。
陳三石看著輿圖上的位置,隻覺得心驚膽戰。
這樣以來,基本上就等於把背後完全交給金泉府,局勢的發展,越來越跟他的猜測吻合,赤眉軍不像是敗退,更像是誘敵深入。
也不是涼州兵馬缺心眼,隻有他跟許文才聰明,隻是除掉他們以外,誰也不會去匪夷所思地聯想明州巡撫投敵,這可是朝廷一州的封疆大吏,明麵上看,什麼都不缺,將來還有機會封侯,吃飽了撐的用身家性命去冒險投敵。
不對,有一個人可能會聯想到。
四師兄!
他和師父很早之前就離開涼州,說是去京城,也沒有聽到京城傳來什麼消息,倒是擴營的事情在他們出征前開始有序推進。
明州平叛的事情,也不是八大營規劃的,而是京城兵部,遠程遙控指揮的。
呂籍、候保、趙無極等人,都隻是負責執行。
但是這麼久過去。
師父和四師兄,也該知道了,甚至有可能,已經做出彌補。
但路途遙遠,聯係的遲滯性太強。
“陳千總,你是真的一點兒都不心急。”
“竟然還要留到最後護送糧草,也不怕趕到以後黃花菜都涼了。”
“我們先走了!”
“……”
路書華、謝思述等人覺得不可理喻,要不是見過此人當著大家的麵強殺溫秋實,都要覺得這家夥是怯戰,害怕了。
看著他們漸漸遠去,陳三石仍舊沒有加快半點速度,再加上要負責押送糧草,會比其餘人晚個三五日才能抵達目的地。
“趙康還沒回來?”
又是兩日過去,他正要派人去催促,就看到大後方揚起的塵土。
隻見趙康渾身是血地回來,帶出去的十騎隻剩下最後兩騎兵。
許文才猛地跺腳:“壞了!”
“……”
陳三石懸著的心總算是死了。
接下來趙康的彙報,跟他猜想的幾乎一字不差。
“大人,出……出大事了!
“劍門峽穀,不知道從哪裡多出來三萬伏兵,西方更是發現大量西齊國的兵馬入境,具體多少人不知道,咱們的四萬兵馬,馬上就被前後包抄了!
“怎麼回事啊大人,西境長城難不成已經被攻破,明州總兵董安手底下的人,難道都是吃乾飯的嗎!”
“……”
早有心理準備,陳三石合上雙目,短暫的思考後,迅速做出決斷:“扔掉所有糧草輜重,在前麵山穀設伏,準備接應我方敗軍!”
“是!”
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還是照做。
翌日黃昏。
守在山穀附近的將士們,先是看見漫天灰塵,接著是……
兵敗如山倒的涼州兵馬!
他們在見到山穀有伏兵以後,險些嚇得二次潰散,直到發現是自己人以後才慢慢穩住陣腳。
“你……你早就猜到了?!”
沙文龍身上的甲胄都爛透掉,旁邊的曹樊同樣負傷。
他沒有多說,隻是下令道:“全軍後退兩百裡,在兩百裡外的龍陽縣休整,然後、然後再做接下來的打算!”
敗軍繼續後撤。
直到遇到悻悻而歸的於鬆等人後,才弄清楚前麵究竟發生了什麼。
“通敵,通敵!!!”
於鬆雙目血紅:“在烏水河決戰之際,一直在後撤的赤眉軍忽然發動反攻,董安更是率領五萬大軍從側後方的金泉府殺來!
“幸虧……幸虧趙總兵聽了你的意見,對董安他們有所防範,沒有合營一處,否則的話,恐怕已經全軍覆沒!”
“陳千總,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謝思述滿臉驚恐:“怪不得你一直不肯往前,你早就猜到董安叛,為什麼你能猜到,你有什麼情報嗎?!”
路書華同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隻是沒有開口說話。
白庭芝扯著嗓子說道:“早點讓陳將軍當大帥,哪裡來這麼多狗屁事,草包,什麼狗屁沙文龍袁岱,還有那個趙無極,全都是草包!”
陳三石沒心情議論這個,他急忙問道:“於參將,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天狼營損失三千兵馬,主將袁岱和前後右三部參將,全部戰死!
“涼州兩萬衛所精銳,隻剩下最後七千,其中四千跟著我們逃回來,另外三千人包括趙總兵在內被打散,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預備營同樣損失慘重。
“折算下來,四萬大軍,損失過半!”
損失過半!
“快,快離開這裡!”
“你們這點人數的伏兵擋不住的,後麵有五萬大軍追殺,快走!”
“先去龍陽縣!”
“如今袁岱死了,趙總兵失散,沙文龍就是最高指揮!”
“快走!”
“要是被追上來,一個都跑不掉!”
“……”
“撤——”
全軍火速撤退。
一路上,丟棄糧草輜重無數。
三日之後。
大家在龍陽縣城集合,商議接下來如何是好。
遭遇如此大敗,整個軍營內,士氣無比低落。
更加可怕的是,在得到完整的情報後,大家發現已經不僅僅是要打敗,而是要全軍覆沒!
劍門峽穀封死之後,西齊國六萬大軍從西邊一路奔襲而來,南方更是有赤眉軍、明州叛軍累計八萬,加起來十四萬大軍!
整個明州,成了一個封死的大口袋。
他們全部都要,被悶死在口袋裡麵。
一個都,跑不掉!
明州,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援軍,我們還有援軍!”
深夜。
一隻海東青飛回來。
帶來最新的情報。
十日前,涼州從幽州、稻州調集五萬兵馬,再加上接壤的雁州三萬,其中包含榮灩秋的朱雀營、二師兄的白虎營。
鳳州空虛,隻能拿出來不到一萬人,但是已經有八萬皇帝親衛軍從遙遠的京城趕來,準備穿過大荒,從明州最南方加入戰局。
這一切,都是在房青雲和孫象宗在知道兵部的部署後,立馬做出的彌補。
甚至很久之前,四師兄就跟朝廷提到過這件事情,奇兵天書很有可能會誘導董安叛變,但朝廷懷疑八大營是想清除異己勢力,就沒有理睬,從而釀造出如今的局麵。
而且這件事情的主動權,真就掌握在西齊國和梁紀年的手裡,姓梁的不願意交出來的話,即便最後兵敗也會將其毀掉,絕對不會,不存在董安親自去奪這一說。
最後兩邊總計,大盛朝十七萬對西齊國十四萬。
這場戰爭從剿滅赤眉叛逆,一夜之間轉變成為國運之戰!
然而。
就算援軍再多,最快的一批也要一個多月以後才能抵達。
而他們目前的情況,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
如何撐過去,就成了眼前的首要問題。
陳三石看著明州輿圖,看著洪澤河和烏水河,以及最南麵的大荒出口,勉強找到一線生機,但前提條件是,所有人都聽他的!
“去陽春府!”
中軍大帳內。
曹樊手掌按在陽春府的位置:“現在離我們最近的,可以堅守的城池,就是陽春府,叛軍在東邊兵力空虛,三日之內就能拿下此城!裡麵說不定還有糧草,運氣好的話,可以堅守一段時間!”
“不行!”
陳三石立即否決道:“沙將軍!陽春府去不得,我敢肯定,先前運輸出來的的糧草是用來迷惑我們的,現在裡麵絕對沒有糧草!這個時候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哦?”
沙文龍獨眼投來目光:那依陳大人的想法,我們該去什麼地方?”
“渡河!”
陳三石說道:“東渡洪澤河,攻打河對岸的城池!”
曹樊反駁道:“陳大人,洪澤河東岸的城池,都是些小縣城,牆薄又矮年久失修,根本就守不住,一旦敵軍兵臨城下,就隻有死路一條。”
“那就不守!”
陳三石解釋著戰術:“總比被困住強,我們的目的是不斷迂回,然後尋找機會南下,進入大荒,逃出生天!”
“荒唐!”
沙文龍冷冷道:“你以為叛逆都是傻子?從此處過河再南下,其中花費的時間,完全足夠敵軍在大荒前方布下重兵,無異於自投羅網!
“世子殿下說的是對的,當今我等唯一的活路,就是快速攻打下陽春府,然後堅守不住,等待救援!”
“沙將軍!”
陳三石加重語氣:“還請你慎重考慮!此戰損失慘重,再這樣下去,是會全軍覆沒的!”
沙文龍一拳砸在桌子上,厲聲質問:“不聽你的,就要全軍覆沒?”
“難說!”
事關重大,陳三石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到底。
“混賬!就算本將軍死了,也還有參將指揮,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千總?!”
沙文龍正要發作,但看到旁邊曹樊投來的眼神後忽然間想到什麼,他頓了下,沉聲道:“你確定,你想要渡河去打那幾個縣城?”
“陳千總,董安叛變的事情,你確實料事如神,但是……”
於鬆跟著勸說道:“我也覺得守陽春,是目前唯一的上策,你還是老老實實服從命令吧。”
陳三石堅決道:“我確定!”
“好!”
沙文龍態度毫無征兆地翻轉:“休說本將軍不聽諫言,既然陳千總這麼堅持,那就納了你的策略!
“於鬆聽令!
“我命你率領預備營左部三千人馬,按照陳千總說的,東渡洪澤河尋找落腳點,要是出現重大傷亡,你們兩個就自行了結!”
“我?”
於鬆有些懵逼:“沙將軍,末將沒有說過要東渡,我也想留下來一起守陽春。”
“就這樣定下了!”
沙文龍沒有理睬:“其餘諸將都有,即刻隨我動身,前去攻打陽春府!”
自此,涼州敗軍分兵兩路。
一路三千人馬東渡,另一路一萬八千人馬攻打陽春府。